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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馀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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汕头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第22卷第3期 SHANTOU USI\’ERSITY JOURNAL(HUMAXITIE¥&SOCIAL SCIEXCE¥BIMONTHLY) Vo1.22.So.3 2006 诗馀彭玉平 (中山大学中文系,广东广州考 510275) 摘要:作为后起的词的名称,“诗馀”所引发的争议是最多的:不同的认知角度带来了不同的价值判断:考察诗馀概念的 形成轨迹及其内涵的变化.认为对于“诗馀”之“诗”和“馀”的不同解释,不仅带来了关于词的起源上的观点分歧,也体现了不 同的对于词的体制方面的认识特点以及对于词体的尊卑观念。所以考察诗馀概念,既是梳理诗词文体的流变关系,也是对于 古代文学观念的一种文体学考量: 关键词:诗馀;乐府之馀;词体;词的起源;和声 中图分类号:I207.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OO1—4225(2006)03-0023-005 词体的异称繁多,其中既有根据音乐特性来命名的曲 录此书的《直斋书录解题》题作“书坊编集”,元刻本(1351 年)则题为“建安古梅何士信君实编选”,不知何据?王桥的 《野客丛书》成书于庆元年间(1195-1200),故后来的《四库 子、乐府、歌曲、倚声等,也有从句法特点命名的长短句等; 还有从创作方式上命名的填词、缀词等。这些形形色色的 词体异称,虽然各取一端,不能无偏,但也是从不同角度符 合词体的体制特点的,所以虽然对这些并不周延的称呼, 在学术界也存在着争议,但并不涉及到词体的价值判断问 题 “诗馀”的出现所带来的不仅仅是词体名称的变化,而 是涉及到词与诗的关系以及词体的价值和地位问题,它是 文人文体意识的一种反映 一全书总目》也据此考定《草堂诗馀》也当是编选于庆元年间 或者在此之前:所以我们现在只能说,“诗馀”的名称最迟 在南宋庆元年间就已出现了。但一般来说,都是先有对此 名称的零星使用,然后才能用以为书名的,所以实际出现 的时间应当更早。其中“乐府之馀”可能是“诗馀”的一种早 期说法:黄庭坚在《小山词序》中称晏几道“嬉弄于乐府之 馀,而寓以诗人之句法”,以“乐府之馀”指代“词”,已隐含 了“诗馀”的意思了: 无论是书坊编集,还是何士信增补完成,通过《草堂诗 、从“乐府之馀”到“诗馀” 从词体命名的先后顺序来看,诗馀是晚于曲子和长短 句的,是相对后起的一个概念:“诗馀”之称最早由谁提出, 现在已难具体考订。清代吴衡照《莲子居词话》卷一曾说: “诗馀名义缘起,始见宋王灼《碧鸡漫志》。”似乎王灼是首 馀》所收录词的情况,我们似乎也可隐隐感到,当时“诗馀” 之名,可能是针对长短句中的俗词而言的,谭献《复堂词 话》认为《草堂诗馀》的不讳俗,“盖以尽收当时传唱歌曲 耳”。吴世昌《词林新话》也说:“《草堂诗馀》之妙,正在诸俚 调,盖此书乃为说话人而作,非为学者词人选本。”(卷一) 又说:“《草堂诗馀》乃为说话人编集之类书,只须通俗易 晓,适宜人话者,正不需文人雅词也。”(卷一)所谓“说话” 就是讲故事,唐宋酒宴上,歌女行酒令唱词当然是主要工 先命名者:《碧鸡漫志》成书于1148年,则“诗馀”命名的时 间至迟也要算到这一年:《碧鸡漫志》向有一卷本、五卷本 和十卷本三种版本,按照王灼自序,原著应为五卷,一卷本 和十卷本或为后人重新删略编排。但检今本五卷本,并未 见到“诗馀”二字,不知是今本《碧鸡漫志》有脱文,还是吴 衡照出言大意了 现存最早以“诗馀”名集的是《草堂诗 作,但也要兼说故事的,以活跃气氛。南宋戴复古《浣溪沙》 词云:“病起无聊倚绣床,玉容清瘦懒梳妆。水沉烟冷桔花 馀》,最早提到此书的《野客丛书》没有提到作者,而最早著 收稿日期:2006—03—23 作者简介:彭玉平(1964一),男,江苏常州人,文学博士,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①任半塘《唐声诗》(上编)云:“‘诗馀’之意识,限于文人、词人有,民间不知:其说文人或词人有承认者,有否认者:”确实如此,盖词体兴盛 以后,必然存在与诗体的比较问题,“诗馀”的出现足对词体进行理论反思后而确立的称呼,是文人赋予的,与民间自然形成的曲子、乐 府等说法显然有别 (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349页) 基金项目: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支持计划”(2004)资助项目成果之一=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24 汕头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第22卷 2006年) 香。 说个话儿方有味,吃些酒子又何妨 一声啼蝎断 源始于吴声小令。”徐世溥似乎把诗馀作为吴声小令与词 人肠:”有此《草堂诗馀》,则说话人可随时取资,以提高说 唱的艺术:“诗馀”的这个定位很重要,文人对此所赋予的 一之间的一个过渡环节了。迄近代王国维,在其《戏曲考源》 中仍持“诗馀之兴,齐梁小乐府先之”之说。以上诸说,无论 种含蓄的轻视之意是可以感受到的。 根据《直斋书录解题》的收录情况,施蛰存发现凡是将 是泛说六朝,还是专指北朝或南朝,但大体可归人六朝的 范围。而潜在的标准则在音乐的承续和艳媚风格的相似 性: 词集标名为“诗馀”者,皆在乾道(1165—1173)、淳熙(1174— 1 189)年间,因而判断“诗馀”是当时流行的一个“新名词”, 其三,把“诗”限定在唐人绝句。宋翔风《乐府馀论》云: “谓之诗馀者,以词起于唐人绝句:如太白之《清平调》,即 并进而说:“我怀疑南宋时人并不以‘诗馀’为文学形式的 名词,它的作用仅在于编诗集时的分类。”[1]施蛰存的这个 以被之乐府;太白《忆秦娥》、《菩萨蛮》,皆绝句之变格,为 怀疑是有理由的,其实这种以词附诗的现象更可以推溯到 小令之权舆。旗亭画壁赌唱,皆七言断句:后至十国时,遂 唐代,“若唐人以长短句原于乐府,类皆附诗集以传,故谓 竞为长短句,自一字两字至七字,以抑扬高下其声,而乐府 之诗馀,初未闻别为一集而名之也:”【2]故如《新唐书・艺文 之体一变:则词实诗之馀,遂名日诗馀:”谢章铤《赌棋山庄 志》记温庭筠有《金筌集》,固合诗词为一集,至为后人别出 词话》卷八亦云:“夫所谓诗馀者,非谓凡诗之馀,谓唐人歌 以名其词,已非复旧编了。宋代文人别集刊行,也往往将长 绝句之馀也。”0绝句自然可能是长短句的一个来源,但显 短句附于集后,北宋时尚未予以专门命名,但南宋时就开 然不是惟一来源。这是就词的最近的渊源来说的: 始命为“诗馀”了,如陈与义的《简斋集》、高登的《东溪集》、 其四,把“诗”定义为一般意义上的诗体:明代杨慎曾 宋本《后村居士集》等,在集后都附录“诗馀”一项,专收长 把李白《忆秦娥》、《菩萨蛮》二词作为词体之滥觞,以其为 短句词。“诗馀”也就从一个新名词而成为事实上的一个词 李白诗之“馀”,故移以为词体之名。其《词品序》云:“昔宋 体的代称了:明代张艇编《诗馀图谱》,“诗馀”作为词体的 人选填词日草堂诗馀:其日草堂者,太白诗名草堂集,见郑 代称得到了最终的巩固: 樵书目:太白本蜀人,而草堂在蜀,怀故国之意也。日诗馀 二、诗馀之“诗”与词的起源 者,《忆秦娥》、《菩萨蛮》二首为诗之馀,而百代词曲之祖 也:今士林多传其书,而昧其名,故于余所著《词品》首著之 “诗馀”这一名称其实更多的是从诗与词的关系来考 云:”这种理解把“诗馀”倒是具体落实了,但这种落实显然 虑的,真正属于“词”的应该主要落实在“馀”字上。“诗馀” 又是经不起推敲的,因为李白词的真伪在历史上就是聚讼 昭示的主旨在于词源于诗。不过对于“诗馀”之“诗”的理解 纷纭的:不过把“诗”从时代的局限中摆脱出来,从一般的 在学术界素来是存在分歧的,综观有关历史文献,约有以 文体意义上来言及诗与词的关系,应该是更富有学理的: 下四说: 很有意味的是,关于“诗馀”的探讨似乎都与词的起源 其一,把“诗”理解为“《诗经》”。丁澎《药园闲话》云: 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随着对词体认知角度的不同,相应 “词者,《诗》之馀也。然则,词果合于《诗》乎?日:按其调而 的对“诗”的看法也就有差异。其实《诗经》是诗,吴声歌曲 知之也。……凡此烦促相宜,短长互用,以启后人协律之 是诗,唐代的绝句当然也是诗,则与其将“诗”作如此显然 原,岂非《三百篇》实其祖祢哉!”(徐鱿《词苑丛谈》引)丁澎 不周密的限定,不如用泛称的“诗”来代替:“诗馀”既然是 一从句式的长短不一,换韵、换调的情况来说明《诗经》与词 种文体,则与其对等的“诗”自然也应该从文体的角度来 体的相似性,是追溯词的起源,也是为“诗馀”提供历史背 看待。 景。当然也有溯源更早的,如宋代张侃《拙轩词话》即认为 “在虞舜时,此体固已萌芽”,朱彝尊《水村琴趣序》认为《南 三、诗馀之“馀”与词体的价值判断 风》、《五子之歌》即可视为长短句的肇端。但溯源于《诗 学界对“诗馀”之“诗”的解读虽有分歧,但尚不涉及词 经》,仍是比较常见的看法。这是传统宗经观念的体现,也 体的价值定位问题;而对“诗馀”之“馀”的理解,就似乎是 是出于为词尊体的需要: 在科学和情感的双重层面来进行的,其间理解上的巨大差 其二,把“诗”定义为六朝乐府诗:宋代朱弁《曲洧旧 异,往往反映出不同的价值和文体取向。综合历代学人的 闻》就曾明确说:“词起于唐人,而六代已滥觞矣:”明代陈 阐释,关于“馀”字大概有以下三解: 霆《渚山堂词话》则具体化为南北朝,代表性作品就是北齐 其一、作以“馀力”作“馀事”解,表现了对词体价值的 南陵王军歌《兰陵王》:徐世溥《悦安轩诗馀序》云:“乐府变 轻视之意:如罗泌《题六一词序》说欧阳修“致意于诗”。“吟 为吴趋越艳,杂以《捉搦》、《企喻》、《子夜》、《读曲》之属,流 咏之馀,溢为歌词”:这是事实。欧阳修被誉为文章宗师,他 为诗馀,诗馀流为词,词变为曲。……诗馀者,接乐府,通歌 的词虽也流播人口,但他的本集中并未载词,被有意无意 谣,开词曲,合《风》《雅》之余而为言,所兼岂不大哉!乃其 地“馀”掉了。如他写十二个月份的《渔家傲》词最初就是在 ①陈匪石《声执》卷上云:“愚以为词之由来,实以歌诗加入和声为最确:”也是继承了宋翔凤、谢章铤等人的意见的:陈匪石《宋词举》附录 《声执》,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65页: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彭玉平诗馀考第3期 杨绘的《时贤本事曲子集》中记录下来的:王灼《碧鸡漫志》 所附丽,若为骈枝也”,所以以“诗馀”名词,非为通论:在 卷二也说苏轼“以文章馀事作诗,溢而作词曲”,连诗都是 诗、词各自成体的基础上,况周颐说: 馀事,词就更变为馀事之馀事了。关注《题石林词》称赞叶 梦得“以经术文章,为世宗儒”,“翰墨之馀,作为歌词”。陆 诗馀之“馀”,作赢馀之“馀”解。唐人朝成一诗, 游《跋后山居士长短句》说陈师道“诗妙天下,以其馀作 夕付管弦,往往声希节促,则加入和声,凡和声皆以 词”:李之仪说宋景文“以馀力游戏为词”,等等,不一而举: 实字填之,遂成为词:词之情文节奏,并皆有馀于词, 所以吴世昌《词林新话》引用孔子“行有馀力,则以学文”之 故日诗馀。世俗之说,若以词为诗之剩义,则误解此 “馀”字来解释“诗馀”之“馀”,等同于“业余”之意。“诗馀” “馀”字矣:[3 3]的“业余”之意其实是以“词为小道”为认知基础的,正如焦 循《雕菰楼词话》所说:“谈者多谓词不可学,以其妨诗、古 是误解还是正解,确乎不宜据为定论,但况周颐力图 文,尤非说经尚古者所宜。”因为心态上的轻视,所以庸俗 弘扬词体的意思是昭然若揭的。这个“馀”的具体内涵,后 无聊的题材胥寄其中:蒋兆兰《词说》于此言之尤为深切: 来缪钺在《论词》一文中用“细美幽约”①四个字来概括,着 力揭示词体“其文小”、“其质轻”、“其径狭”、“其境隐”的文 诗馀一名,以《草堂诗馀》为最著,而误人为最 体特性。而陈匪石也大体附和了况周颐的说法,他在《声 深。所以然者,诗家既已成名,而于是残鳞剩爪,馀之 执》卷上中说:“歌曲者若枝叶始敷,于词则芳华益茂,即所 于词;浮烟涨墨,馀之于词;诙嘲亵诨,馀之于词;忿 以引申有馀于诗也:”虽然只是就“芳华益茂”一端来说明 戾漫骂,馀之于词;即无聊酬应,排闷解酲,莫不馀之 词“有馀”于诗之处,但与传统中认为词由诗降格以成的说 于词。亦既以词为秽墟,寄其馀兴,宜其去风雅日远, 法已经颇有异趣了: 愈久而弥左也,此有明一代词学之蔽:成此者,升庵、 晚清民国以来,文体观念和学科意识都得以强化,文 凤洲诸公,而致此者,实“诗馀”二字有以误之也。今 体之间的尊卑观念在科学的文学史观审视下失去了生存 亟宜正其名日词,万不可以“诗馀”二字自文浅陋,希 的土壤:郑文焯直言:“凡为文章,无论词赋诗文,不可立宗 图卸责: 派,却不可俪体裁。盖无体则恒订寒率,所谓‘安蔽乖方。迷 不知门户’者也:”【4】詹安泰也说:“(词)名称体制,俱为异 蒋兆兰的这一番话真有义正辞严的感觉,也确实反映 域之所无;循名核实,岂可混同于诗歌!而或以派入诗歌一 了部分人“自文浅陋”的词体观念,但把明代词学的不振看 类,似已未为精确也:”【5】词体的独立观念与传统的“诗馀” 作是“诗馀”两字所带来,也未免将“诗馀”两字看得过大 的名称形成了一种比较明显的矛盾状态,此前诸家对“诗 了 馀”的诠释便不免要受到质疑。所以无论是从词体的独立 其二、作诗歌的支流余脉解,视词为诗歌之剩义,不承 性,还是从词学家对词体特性的分析来看,况周颐的说法 认词体的独立地位。这个意思不独对词,对赋也有同样类 都是有着丰富的学理基础的。如查礼《铜鼓书堂词话》云: 似的说法,如班固即把赋称为“古诗之流”,“流”也就是 “情有文不能达,诗不能道者,而独于长短句中,可以委宛 “馀”了。古人在韵文中独尊诗歌,所以对于受到诗歌影响 形容之:”王国维《人间词话》亦云:“词之为体,要眇宜修, 而派生出来的其他韵文文体,就常以“馀”来看待了。南宋 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诗之境阔,词 文人编订文集,将词附录在诗歌之后,命为“诗馀”,就包含 之言长。”词有诗文所不能道及之声情,则词之所“馀”之 着这一层意思。宋翔风把词看作是绝句的变格,故以诗馀 处,也就自然可以从这个角度来考量。所以从词体与诗体 为名,也是一证:康熙在《御选历代诗馀序》中曾提出“诗之 的对照来看,况周颐与王国维、缪钺、陈匪石、詹安泰等人 流而为词,已权舆于唐”的说法,《四库全书总目》在《御选 的解释倒是真有不谋而合之处的:但沿流溯源,况周颐的 历代诗馀》的“提要”中再次重申:“诗降而为词,始于唐。若 新解只能说是“诗馀”的引申义了,而知人论世,其本义倒 《菩萨蛮》、《忆秦娥》、《忆江南》、《长相思》之属,本是唐人 是与前两说比较接近的。 之诗,而句有长短,遂为词家权舆,故谓之诗馀:”词被认为 是由诗“降”而形成的,诗尊词卑的观念就是这样以“官方” 四、从体制之“馀”到音乐之“馀” 的色彩和方式宣扬出来的。 “词为诗馀,乐之支也”【6】。“词为诗馀,非徒诗之馀,而 其三、作丰富而有韵味解:相比上列二说的诗尊词卑 乐府之馀也”【7】,也有人认为填词者多借用诗韵,故以诗馀 之义,此说的解说理路是逆反性的,认为诗馀之名体现了 名之【8】。作为一种音乐文学,音乐在词体中确实具有本体 词体在诗体基础上具有更为丰富多彩的特色,其代表人物 意义,所以“诗馀”之称,也可以从音乐的角度来考量诗与 是晚清的况周颐:况周颐首先认为词体是“独造之诣,非有 词的关系:此意在宋人及明清学者的著作中已特为拈出过 ①缪钺《论词》云:“诗之所言,固人生情思之精者矣,然精之中复有更细美幽约者焉,诗体又不足以达,或勉强达之,而不能曲尽其妙,于是 不得不别创新体,词遂肇兴 ”《诗词散论》,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54页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26 汕头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第22卷 2006年) 的,并与词乐和词的发生有着密切的关系:词与诗相比,所 “馀”者何?乃所谓和声、泛声、虚声、散声也:沈括《梦溪笔 谈》卷五云:“诗之外,又有和声,即所谓曲也 古乐府皆有 声有词,连属书之,如日贺贺贺、和和和之类,皆和声也。今 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以诗为词吧。方成培《香研居词麈》 云:“古者诗与乐合,而后世诗与乐分:……唐人所歌多五 七言绝句,必杂以散声,然后可被之管弦,如《阳关》必至三 迭而后成音,此自然之理。后来遂谱其散声以字句实之,而 管弦之缠声,亦其遗法也:唐人乃填词人曲中,不复用和 声。此格虽云自王涯始,然贞元、元和之间,为之者已多,亦 有在涯之前者。”此和声说:和声的作用在形成音乐谐和、 顺气的特点,但和声原本应是有声无词,《诗经》《楚辞》当 中的“些”“兮”,古乐府中的“呼犯猫”等都是,昆曲、皮黄当 中的过门、赠板,其意略同于此。一些词调的调名就包括了 和声,如《纥那曲》中的“纥那”,《歙乃曲》中的“歙乃”,等 等,皆表示行舟用力之声。《竹枝》和《采莲子》都属有和声 长短句兴焉。故词者所以济近体之穷,而上承乐府之变 也:”(《词学集成》卷一引)此散声说。 和声、泛声、虚声、散声,说法不同,其理则一,皆就音 乐立论,皆从中总结词体(长短句)产生的音乐背景:“四 声”无不从诗歌角度来立说,以此说明词与诗相比,不在音 乐的差异,而在虚声与实字的关系,将声诗中的虚声填入 实字,则形成以长短句为主要句式特点的词体了 。诗馀之 “馀”正在此处:所以后来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卷八说: “夫所谓诗馀者,非谓凡诗之馀,谓唐人歌绝句之馀也: ……之调=和声从“直借文字为符号,以记录其声”,到“声义兼 备”,体现了由声到义的转变[9]。唐人如何通过填词来替代 和声,已难一一确考。况周颐《词学讲义》曾引明代王东溆 (应奎)《柳南续笔》所记:桐城方尔止(文)尝登凤凰台,曼 声长吟太白诗歌云:“凤凰台上,一个凤凰游,而今凤去耶? 台空耶?江水自流。”且吟且拍,人皆随而笑之。但况周颐 认为:“唐人和声之遗,殆即此类,未以为可笑也。”自居易 故馀者,声音之馀,非体制之馀:然则词明虽与诗异 体,阴实与诗同音矣:”应该是言之成理的。这个“声音之 馀”在词体中的体现就是所谓“衬字”,有此衬字即为词体, 无此衬字则仍为诗歌,沈雄《古今词话》引《乐府解题》说, 清商曲中的《采莲子》或《采莲曲》,判断其是诗是词,全在 其有无衬字。如李白:“耶溪采莲女,见客棹歌回。笑入荷花 里,佯羞不出来:”如王昌龄:“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 有人来。”等等,虽不无词的风致,但并不被认为是词,而皇 《何满子》诗云:“世传满子是人名,临就刑时曲始成:一曲 四词歌八叠,从头便是断肠声:”王灼认为既是歌八叠,其 中疑有和声,与当时之《渔父》、《小秦王》等调类似[1o]: 甫松、孙光宪的排调,则因为有衬字,而被列入词体:今本 张璋、黄畲合编的《全唐五代词》中,孙光宪名下并无《采莲 子》词,皇甫松名下有两首,据编者按,又称为孙光宪作。其 一和声之外,复有所谓泛声、虚声、散声等说:朱熹《朱子 语类》卷一四O云:“古乐府只是诗中间添却许多泛声,后 来怕失了那泛声,逐一填个实字,遂成长短句:今曲子便 是 ”此泛声说。胡仔《苕溪渔隐词话》卷二云:“唐初歌词, 多是五言诗,或七言诗,初无长短句:自中叶以后,至五代, 日:“菡萏香连十顷陂举棹,小姑贪戏采莲迟年少,晚来弄 水船头湿举棹,更脱红裙裹鸭儿年少:”其二日:“船动湖光 滟滟秋举棹,贪看年少信船流年少:无端隔水抛莲子举棹, 渐变成长短句。及本朝,则尽为此体:今所存,止《瑞鸱鸪》、 《小秦王》二阗是七言八句诗并七言绝句诗而已:《瑞鹧鸪》 遥被人知半日羞年少:”将“和声”衬之以实字,词体的特性 就表现出来,词比诗所“馀”的确乎有迹可寻。 犹依靠一字易歌,若《小秦王》必须杂以虚声,乃可歌耳。” 又徐渭《南词叙录》亦云:“夫古之乐府,皆叶宫调;唐之律 诗、绝句,悉可弦咏,如‘渭城朝雨’演为三迭是也。至唐末, 当然将和声填以实字,起初并非固定,因为固定的只 是音乐,在同样单位的音节中,填字的多少是存在着变数 的,从填字以成歌到填字来表意.更是有着理念的不同。词 患其间有虚声难寻,遂实之以字,号长短句,如李太白《忆 秦娥》、《清平乐》,白乐天《长相思》,已开其端矣 ”又吴衡 照《莲子居词话》卷一云:“唐七言绝歌法必有衬字,以取便 于歌:五言六言皆然,不独七言也。后并格外字入正格,凡 虚声处悉填成词,不必用衬字,此词所由兴也。”此虚声说。 调中往往有同一调而字数不同的情形,其原因当在此。所 以陈匪石《声执》说:“大抵一句之中,有一字至二三字之伸 缩,皆由所填和声之多寡。”(卷上)万树《词律》中的“又一 体”往往反映的就是这种情况。如(1tti江仙》有54、56、60字 的差异,双调《诉衷情》有41、44、45字的不同,吴文英的 徐渭提到的将王维的《送元二使安西》歌诗中的虚声“实之 以字”的词,大概就是杨浞《古今词话》记录的《古阳关》词。 《高阳台》,在换头处有七字句不协韵的,也有六字句协韵 的:而具体如何考察和声,现在操作确实有难度,但陈匪石 提出的“就古词字数多寡不同之处,注明某人某句多一字 或少一字,再就句中平仄或四声参互比照,即见和声之所 词云:“渭城朝雨,一霎裒轻尘:更洒遍客舍青青。弄柔凝。 千缕柳色新:更洒遍客舍青青,千缕柳色新。 休烦恼。 劝君更尽一杯酒,人生会少。自古富贵功名有定分,莫遣容 在”(《声执》卷上),也许是一条值得考虑的路径。但体制演 变之迹往往非一线贯穿而来,而且词乐的失传,使“和声” 的追寻变得困难重重:以此来反观明代俞彦《爰园词话》中 仪瘦损。休烦恼,劝君更尽一杯酒。只恐怕西出阳关,旧游 如梦,眼前无故人:只恐怕西出阳关,眼前无故人。”这恐怕 ①关于此点.学界尚有争议,任半塘颇持反对意见,其《唐声诗》(上编)云:“假若认声多辞少,始有泛声,必先承认唐人诗乐乃一字一声:不然 以一字系多声.畅其抑扬高下之妙,正属声辞配合之常态,何得谓之‘泛’?以一字一声为当然,以一字多声便成泛声,为病态.而须加以救药 此种意识未知果从何而来?有何依据?究竟是唐代之史实否?”任氏的拷问极具力量,《唐声诗》第四章《歌唱》辨之颇详,第211~255页: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彭玉平诗馀考第3期 27 的一段话,也许我们从其略显偏激的话语中,可以悟出其 将诗馀与歇诗者联系而论的初衷了:其语云: 馀,大体经历了由卑趋尊的过程,其中颇有阐释过度之处: 特别是在“诗馀”的阐释历史上,由于馀事、馀力、剩义等相 对负面的价值判断一度成为主流,并由此影响到关于词的 词何以名诗馀?诗亡然后词作,故日馀也:非诗 亡,所以歌咏诗者亡也。词亡然后南北曲作,非词亡, 所以歌咏词者亡也:……周东迁以后,世竞新声,《三 起源和特质方面的诸多问题0,所以尊崇词体的学者对“诗 馀”之称的学理性也提出了质疑:清代汪森《词综序》即认 为:“古诗之于乐府,近体之于词,分镳并骋,非有先后。谓 诗降为词,以词为诗之馀,殆非通论矣:”唐宋之时,诗词是 双水并流的,两种文体之问确实并非简单的“升降”关系: 百》之音节始废。至汉而乐府出,乐府不能行之民间, 而杂歌出。六朝至唐,乐府又不胜诘曲而近体出:五 代至宋,诗又不胜方板而诗馀出。唐之诗,宋之词,甫 毛先舒认为诗馀的名称既然缺乏充足的学理支持,则“填 脱颖,已遍传歌工之口,元世犹然,至今则绝响矣: 词”一名完全可以取代深限于是非当中的“诗馀”一名。他 在《填词名解》中说:“填词不得名诗馀,犹曲自名曲,不得 俞彦的这段话从音乐变化与文体递嬗的关系来分析 名词馀:又诗有近体,不得名古诗馀,楚骚不得名经馀也: 中国古代音乐文学的发展流变,应该大体是符合实际的, 故填词本按实得名,名实恰合,何必名诗馀哉!”“诗馀”一 只是俞彦此节充满学理的言论往往仅被引用“诗亡然后词 名合理与否,各家解释出现分歧,结论也会有差异,但像毛 作,故日馀也”之后,即被断章取义地认为是简单化地理解 先舒这样完全否定“诗馀”一名的存在意义,也属无谓。至 诗词文体的更替,而予以否定:实际上由于古代音乐文学 于有的学者因反对“诗馀”之说,而反其道提出“词非诗之 的传播手段大都以师徒传授的歌工演唱为主,随着某种音 馀,乃诗之源也”…】之说,则未免有强立新说的意味。 乐文学从流行前线到边缘吟唱,歌者也必然渐渐消逝在关 综观历史上关于诗馀的解释纠葛,倒是由此而启示我 注中心之外,积以时日,对原本熟悉而盛行的音乐也会显 们;在古人的观念中确乎存在着一个“大韵文”概念,在这 得隔膜,终致离开原来音乐文学的发展方向,转入比较纯 种大韵文系统中,诗歌是处于至尊而且主流的地位的,甚 粹的案头文学一途,而新的音乐文学遂又借新的体式而产 至别子为祖,不复归宗了,后起的韵文文体便不可避免地 生。则俞彦从音乐演唱的角度来诠释“诗馀”的内涵,原本 被视为诗歌的支流或派生文体,不仅词被称为“诗馀”,元 是富有卓见的。 以后的散曲也有被称为“词馀”的:这种以“馀”来相称的习 五、结 语 俗,隐含着诗歌统领地位的稳固,以致在新的学科体系产 生之时,“诗学”也由此涵盖了“词学”与“曲学”等等。但从 作为文人意识和观念的反映,欧阳炯《花间集序》以 文体的角度来看,诗、词、曲之间的体性差异还是判然可辨 “诗客曲子词”来指代晚唐五代的词,就已经不无“诗馀”的 的,则以诗歌来统辖词曲,确实遮蔽了诗、词、曲三者的文 意味了,以“诗人”而客串“词人”,诗主词宾的关系被隐约 体特性:如果说历史上的“诗馀”之称,虽然备受非议,但不 点出,并长期被视为“诗馀”概念的认知基础。诗馀的名称 失其时代意义的话,而在学科体系分明、文体研究深入的 从南宋产生以来,诸家的阐释就呈现出各自不同甚至互相 今天,再以“诗馀”来指称词体,就确实没有必要了: 对立的特点,从馀事之馀、文体之馀、音节之馀再到赢馀之 参考文献: [1】施蛰存.词学名词释义 ¨E京:中华书局,1988:25. [51詹安泰.中国文学上之倚声问题[Ml//宋词散论,广东人民出版 [2】郑文焯.温飞卿词集考,大鹤山人词话(附录“大鹤山人词集跋 社.1980:78. 尾”)fM]//唐圭璋.词话丛编(第五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 [6】谢元淮.填词浅说[M]//唐圭璋.词话丛编(第三册):2509. 4333. [7】谭献.复堂词录・序[M]//唐圭璋.词话丛编(第四册):3987. [31况周颐著,屈兴国辑注.蕙风词话辑注[M1.南昌:江西人民出版 [81张德瀛.词徵(卷三)I ̄t]//唐圭璋.词话丛编(第五册):4121. 社,2000:4. [9】任半塘.唐声诗(上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82 ̄86. [4】郑文焯.大鹤山人词话(附录“郑大鹤先生论词手简”之五)[M】 [1O】王灼.碧鸡漫志(卷四)[M]//唐圭璋.词话丛编(第一册):107. //唐圭璋.词话丛编(第五册):4332. f11】李调元.雨村词话・序[M]//唐圭璋.词话丛编(第二册):1377. (责任编辑:翁奕波) ①如夏承焘、吴熊和《渎词常识》即认为:“说长短句用作歌词是后于五、七言诗,词是由律诗绝句变化而来,这是不合事实的:所以把词称 之为诗馀,不仅包含有贬低词的意思,而且对词体的产生、形成过程也作了曲解 ”中华书局,2000年,第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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