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弯腰在沙滩上建造城堡。潮水来去，拍打不远处的礁石，孩子们似乎没有听见潮声里历史的风起云涌。他们从来不知道，也不懂得水的象征意义，当然更因为没有必要。
依据精神的指导，城堡在指掌间无中生有地建立起来。对于成年人来说，这样的城堡几乎不具有确切的形态，城墙歪歪扭扭，缺少城门，低矮的箭垛缺乏隐蔽所需要的基本保证。无论从近处还是从远处，这些沙滩上建造起来的城堡更像是荒野里没有墓碑的坟冢。
孩子们的快乐有着一种不可理喻的秘密，只要依靠想象，稠密的人烟、游乐场、车来车往、商阜、有着各种小动物和浅白色月光的森林，以及种种美丽的童话，都能在沙土之间一一呈现，并且生动。那些形态各异的精灵在星辉下窃窃私语。神话的神奇魅力之一，在于众神只要摄一摄衣襟，就可以走入凡生的衣香鬓影之中，并且介入他们的生活：在沙滩上建造的城堡是人界与神界的一种通道，稚嫩的手指一点，逻辑被打破，想象灵活而敏捷，一切成为活动的布景。建造者的眼睛高居云端，宛如宙斯，同时也悄悄幻身，化为风穿梭而过的街道上的一片树叶，或者一个摆动着双手闲逛的行人。
一个父亲说：这里应该依墙砌一排石阶，用来运送武器和粮食；那里应该建一个武器库，用以储藏兵器；城堡的中央，要建一个衙门，将军在其中坐镇，让战事顺序展开，井井有条……孩子用崇敬的眼光看着父亲，城堡逐渐变得丰富而秩序井然，银行和政府办公大楼在中心，像涟漪一样依次展开的是学校、医院，市场、艺术中心，工厂、殡仪馆，城堡的最外一圈的东边是宽阔的高尔夫球场，丰草绿缛，和风煦日，西边是垃圾场和有着高高围墙的监狱，墙头上拉着电网，电线上呆站着几只鸟。城堡被赋予明确的形象，那些士兵从练兵场到城楼必须经过一级一级的台阶，站在箭垛前眼神紧张，再也记不起任何优美或者拙劣的舞步。城堡之里没有森林，动物集中在某个地方，定期接见前来拜访的人们。
城堡的建造历来如此，它逐渐明晰，像一座古宅突然打开了所有的窗户，光明照亮了每
一个角落，神秘的空气不再发出模糊的声音。城堡里的道路整齐规范，从一个目的地通往另一个目的地。
我注意到，孩子们建造了一个城堡，就自己推倒，然后重新建造另一个城堡。后一个城堡和前一个城堡几乎类似，不具有确切的形态。当他们成为父亲或者母亲，就成为设计师，指导自己的孩子推倒那些模糊、暧昧的城堡，建起种种构造完整的城堡。那些城堡建造完毕就不再推倒。父亲和母亲带着孩子离开的时候，一个潮头从远远的海中心涌来。
原文作者所属博客:来去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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