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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坡黄州词:挣扎与超越

来源:哗拓教育
JournalofHuaiyinTeachersCollegeSocialScienceVol.40

5ꎬ2018

【文艺学】

东坡黄州词:挣扎与超越

李建明

(厦门大学嘉庚学院文传学院ꎬ福建漳州363105)

  摘 要: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ꎬ由一位官吏沦为阶下囚ꎬ这种惶恐难以言说ꎮ他在黄州的生活是困苦的ꎬ为此ꎬ他不得不躬耕东坡ꎮ在辛苦的劳动中ꎬ他以退隐田园的陶渊明自喻ꎬ并走向佛老ꎬ亲近自然ꎬ其心灵因而获得释放ꎬ他得以从苦闷、孤独中走出ꎬ形成他旷达随缘的个性ꎬ但是ꎬ他儒家的淑世精神没有改变ꎬ他的用世之心没有泯灭ꎬ有时表现得很强烈ꎬ并为困守黄州感到郁闷ꎬ产生人间如梦的感叹ꎬ这正是壮心不已的体现ꎮ这些复杂的情感在黄州词里表露无遗ꎮ深入地研究苏轼的黄州词ꎬ可以体会出他的心路历程ꎬ并揭示黄州对于苏轼的人生和创作的意义ꎮ

  关键词:苏轼ꎻ黄州词ꎻ旷达随缘

  中图分类号:I207􀆰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 ̄8444(2018)05 ̄0492 ̄16 收稿日期:2018 ̄07 ̄03话语研究”(LAYY2016003)ꎮ

  作者简介:李建明ꎬ古代文学博士ꎬ教授ꎬ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ꎮ

  基金项目:福建省高等学校科研创新平台“两岸语言应用与叙事文化研究中心”重点项目“两岸文学艺术叙事

  元丰二年(1079)八月ꎬ苏轼在湖州任上被逮捕ꎬ囚禁于御史台狱ꎬ到十二月二十九日开释ꎬ被贬谪黄州ꎬ是为乌台诗案ꎮ元丰三年正月ꎬ苏轼赴黄ꎬ元丰七年离开黄州ꎬ同年获准在常州居住ꎮ

仕途生涯的跌落ꎬ使其人生发生重大转折ꎬ他的创作发生明显的转型ꎬ文学创作也由诗而倾向于词ꎮ这一段时间ꎬ苏轼创作了大量的词作ꎬ总数超过100首ꎬ并为词坛带来了大气纵横的新局面ꎬ从而奠定了他在词史上的崇高地位ꎮ本文拟就苏轼的黄州词ꎬ探讨苏轼的心路历程ꎬ及其对词坛的贡献ꎮ

定、舒亶所说的“指斥乘舆”“交通戚里”与“讥讽朝政”那样罪大恶极ꎮ

乌台诗案的结果是苏轼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ꎬ不得签署公事ꎬ苏轼其实是在黄州接受管制ꎮ一个倚马可待的天才ꎬ被群小诬陷ꎬ居然有口难辩ꎮ这对于苏轼是多么伤心的事情ꎮ

苏轼在«到黄州谢表»中对神宗的宽大处理感恩戴德:“狂愚冒犯ꎬ固有常刑ꎬ仁圣矜怜ꎬ特从轻典ꎮ赦其必死ꎬ许以自新ꎮ只服训辞ꎬ惟知感涕ꎮ”接下来苏轼又表现了一定程度的不卑不亢:

伏念臣早缘科第ꎬ误忝缙绅ꎮ亲逢睿哲之兴ꎬ遂有功名之意ꎮ亦尝召对便殿ꎬ考其所学之言ꎻ试守三州ꎬ观其所行之实ꎮ[1]654

“起于草野垢贱之余”ꎬ又说:“知湖州苏轼ꎬ初无学术ꎬ滥得时名ꎬ偶中异科ꎬ遂叨儒馆ꎮ”意思是苏轼从小没有教养ꎬ靠运气考中进士ꎬ当上了官ꎬ还靠写一些歪诗获得了名声ꎮ一个才高八斗的文化巨人ꎬ居然被人奚落到如此地步ꎬ且遭人陷害ꎬ有口难辩ꎬ苏轼对此耿耿于怀ꎬ这种愤怒恐怕比贬谪还要难受ꎮ多年后的元祐三年(1088)ꎬ苏轼已经在朝廷掌两制ꎬ十月十七日

这几句其实是对李定的回击ꎮ李定说苏轼

一、世事一场大梦

  对于乌台诗案ꎬ王水照和朱刚在«苏轼评传»中认为ꎬ苏轼被指控攻击新法的几十篇诗文有三种情况:原作与新法无关ꎬ纯属罗织诬陷ꎻ原作有反对新法的内容ꎬ表现了社会流弊ꎻ原作有反对新法的内容ꎬ属于苏轼本人的偏见ꎮ当时ꎬ变法已经成为国是ꎬ苏轼后两种诗文的思想情感与主流意识形态不合拍ꎬ这说明乌台诗案不全是冤案ꎮ但是苏轼写下这些诗文是出于对君王的忠心和对国家的忧虑ꎬ绝不是王珪、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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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乞郡札子»中还回忆道:“昔先帝召臣上殿ꎬ访问古今ꎬ敕臣今后遇事即言ꎮ其后臣屡论事ꎬ未蒙施行ꎬ乃复作为诗文ꎬ寓物托讽ꎬ庶几流传上达ꎬ感悟圣意ꎮ而李定、舒亶、何正臣三人ꎬ因此言臣诽谤ꎬ臣遂得罪ꎮ然犹有近似者ꎬ以讽谏元祐六年(1091)五月十九日写的«杭州召还乞郡状»更是以控诉的口吻追忆往事:

为诽谤也ꎮ”[1]829明确认为乌台诗案是冤案ꎮ

第40卷哲学社会科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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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间透露出一种惊弓之鸟的惶恐ꎮ

到了晚上ꎬ苏轼不必担心见到生人ꎬ觉得是一个自由的人ꎬ可以独自在月色中漫步ꎬ享受这难得的宁静ꎮ他不禁吟出«定惠院寓居月夜偶出»一诗:

幽人无事不出门ꎬ偶逐东风转良夜ꎮ参差玉宇飞木末ꎬ缭绕香烟来月下ꎮ江云有态清自媚ꎬ竹露无声浩如泻ꎮ党人疑臣复用ꎬ而李定、何正臣、舒亶三人ꎬ构造飞语ꎬ酝酿百端ꎬ必欲致臣于死ꎮ先帝初亦不听ꎬ而此三人执奏不已ꎬ故臣得罪下狱ꎮ定等选差悍吏皇遵ꎬ将带吏卒ꎬ就湖州追摄ꎬ如捕寇贼ꎮ臣即与妻子诀别ꎬ留书与弟辙ꎬ处置后事ꎬ自期必死ꎮ过扬子江ꎬ便欲自投江中ꎬ而吏卒监守不果ꎮ到狱ꎬ即欲不食求死ꎮ而先帝遣使就狱ꎬ有所约敕ꎬ故狱吏不敢别加非横ꎮ臣亦觉知先帝无意杀臣ꎬ故复留残喘ꎬ得至今日ꎮ[1]912此时离被贬黄州已经过去了10多年ꎬ苏轼的愤怒不平以及心有余悸的伤痛仍溢于言表ꎬ可以想见苏轼被贬黄州时痛苦、忧郁和恐惧之情难以名状ꎮ

苏轼在«初到黄州»中写道:

自笑平生为口忙ꎬ老来事业转荒唐ꎮ长江绕郭知鱼美ꎬ好竹连山觉笋香ꎮ逐客不妨员外置ꎬ诗人例作水曹郎ꎮ只惭无补丝毫事ꎬ尚费官家压酒囊ꎮ[2]1031

以梁朝的何逊、唐朝的张籍都做过水部员外郎一事来安慰自己ꎬ在幽默调侃中包含酸楚ꎮ

乌台诗案给诗人带来巨大的心灵创伤ꎬ到黄州后ꎬ他简直不知道如何与人打交道ꎮ他住在定惠院里ꎬ不与外界接触ꎬ白天关起门来睡觉ꎮ下面这首诗的标题和正文都表现了他当时的情况ꎮ«二月二十六日ꎬ雨中熟睡ꎬ至晚强起出门ꎬ还作此诗ꎬ意思殊昏昏也»:“卯酒困三杯ꎬ午餐便一肉ꎮ雨声来不断ꎬ睡味清且熟ꎮ昏昏觉还卧ꎬ展转无由足ꎮ强起出门行ꎬ孤梦犹可续ꎮ泥深竹鸡语ꎬ村暗鸠妇哭ꎮ明朝看此诗ꎬ睡语应难读«舟草履答李端叔书ꎮ”苏轼在恐惧中不敢与外人接触ꎬ放浪山水间»中说:“ꎬ与樵渔杂处得罪以来ꎬ深自闭塞ꎬꎬ往往为醉人ꎬ在扁所推骂ꎬ辄自喜渐不为人识ꎮ平生亲友ꎬ无一字见及ꎬ有书与之亦不答ꎬ自幸庶几免矣ꎮ”[1]1432一个鼎鼎大名的诗人居然以不为人所知而高兴ꎬ甚至庆幸亲朋好友不愿意与之交往ꎮ字里已惊弱柳万丝垂ꎬ尚有残梅一枝亚ꎮ清诗独吟还自和ꎬ白酒已尽谁能借ꎮ不惜青春忽忽过ꎬ但恐欢意年年谢ꎮ自知醉耳爱松风ꎬ会拣霜林结茅舍ꎮ浮浮大甑长炊玉ꎬ溜溜小槽如压蔗ꎮ饮中真味老更浓ꎬ醉里狂言醒可怕ꎮ但当谢客对妻子ꎬ倒冠落佩从嘲骂ꎮ[2]1033

诗人真是恐惧到了极点ꎬ不敢喝醉酒ꎬ怕醉后发狂言ꎬ不愿意见客人ꎬ只敢与妻子相处ꎬ笑骂由人ꎮ

有一天夜晚ꎬ苏轼走出定惠院ꎬ来到长江边上ꎬ一只孤雁轻轻落在江心小岛上ꎬ触到了诗人的心思ꎬ于是ꎬ他写下«卜算子»(定惠院寓居作):

缺月挂疏桐ꎬ漏断人初静ꎮ谁见幽人独往来ꎬ缥缈孤鸿影ꎮ 惊起却回头ꎬ有恨无人省ꎮ拣尽寒枝不肯栖ꎬ寂寞沙洲冷ꎮ[3]275

词中的“幽人”是苏轼自指ꎬ与“幽人无事不出门”中的“幽人”相同ꎮ不过ꎬ吴曾«能改斋漫录»卷一六认为苏轼作此词ꎬ“其属意王氏女子也ꎬ读者不能解ꎮ张右史文潜继贬黄州ꎬ访潘邠老ꎬ尝得其详ꎬ题诗以志之:‘空江月明鱼龙眠ꎬ月中孤鸿影翩翩ꎮ有人清吟立江边ꎬ葛巾藜杖眼窥天ꎮ夜冷月堕幽虫泣ꎬ鸿影翘沙衣露湿ꎮ仙人采诗作步虚ꎬ玉皇饮之碧琳腴ꎮ’”此外ꎬ宋袁文«瓮牖闲评»卷五、李如锐«东园丛说»卷下、王懋«野客丛书»卷二四ꎬ都有类似的说法ꎮ这些都是好事者的附会之词ꎬ不足置评ꎮ“幽人”如同孤鸿惊恐不安ꎬ这正是刚到黄州贬所的凄惨心境ꎮ

来黄州的第一个春秋ꎬ他回忆往事ꎬ看不到希望ꎬ悲从中来ꎬ凄然写下«西江月»:

世事一场大梦ꎬ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ꎬ看取眉头鬓上ꎮ 酒贱常愁客少ꎬ月明多被云妨ꎮ中秋谁与共孤光ꎬ把盏凄凉北望ꎮ[3]798

词一开端ꎬ便慨叹世事如梦ꎬ虽然苏轼诗词中常常流露出人生如梦的思想ꎬ但或是自我排遣之语ꎬ或为往古来今之思ꎬ读来往往觉其放达ꎬ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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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觉其悲切ꎮ此处却不然ꎬ苏轼此时四十五岁ꎬ正当壮年ꎬ进身之路几乎被堵死ꎬ而本该全家燕乐、欢度佳节之时ꎬ他却成了天涯沦落人ꎬ于是更添一种孤寂落寞之感ꎮ因此ꎬ这首词以一种历尽沧桑的语气写出ꎬ加上几度秋凉之问ꎬ风叶鸣廊ꎬ忽觉人生短暂ꎬ已惊繁霜侵鬓ꎮ这样ꎬ苏轼浮生若梦的感叹ꎬ既有对自身遭际的不平之意ꎬ又有人生如梦境般的荒谬与无奈ꎮ

在这凄凉的人生困境中ꎬ苏轼也不是没有挣扎ꎬ他在痛苦中居然求神问卜ꎮ他在«子姑 酩酊但酬佳节了ꎬ云峤ꎬ登临不用怨斜晖ꎮ古往今来谁不老ꎬ多少ꎬ牛山何必更沾衣ꎮ[3]295

通篇有一种肃杀凄凉的情绪ꎬ迁客骚人的悲伤难以挥去ꎮ

人不能长期沉浸在痛苦中ꎬ总要寻找解脱的办法ꎮ苏轼在黄州时迷恋佛道ꎬ一方面因为他少年时期就读于天庆观北极院ꎬ从道士张易简为师ꎬ从小就喜欢庄子ꎬ“初好贾谊、陆贽书ꎬ既而读«庄子»”(苏辙«东波先生墓志铭»)ꎬ另一方面ꎬ诗狱的锻炼ꎬ使他走向佛道ꎮ

神记»中ꎬ极赞郭氏扶乩降神之灵验ꎮ据言:在元丰三年(1080)正月朔日苏轼来黄州的途中ꎬ子姑神已经预言苏公将至ꎮ元丰四年(1081)正月ꎬ潘丙约苏轼去郭家问卜ꎮ关于这一次问卜的情形ꎬ苏轼在«仙姑问答»中有详细的记载ꎮ

苏轼问三姑:“某欲去仕路ꎬ作一黄州百姓ꎬ可否?”

三姑戏赠一绝云:“朝廷方欲强搜罗ꎬ肯使贤侯此地歌ꎮ只待修成云路稳ꎬ皇书一纸下天河ꎮ”又问:“余欲置一庄ꎬ不知如何?”三姑云:“学士功名立身ꎬ何患置一庄不得ꎮ”[1]2314 ̄2315

以后ꎬ苏轼又去王若谷家中观看扶乩ꎬ称赞天神的篆书笔势奇妙ꎬ作«天篆记»ꎮ可见苏轼在惶恐不安中求心理安慰的努力ꎮ

与问卜相关ꎬ苏轼在«应梦罗汉记»«祭春牛文»中记载了梦的预兆与灵验ꎮ苏轼如此笃信神道ꎬ显然与他急于早日走出黄州的愿望相关ꎮ他的求神问卜ꎬ在«少年游»中作了描述ꎬ词前有小序:

黄之侨人郭氏ꎬ每岁正月迎紫姑神ꎬ以箕为腹ꎬ箸为口ꎬ画灰盘中ꎬ为诗敏捷ꎬ立成ꎮ余往观之ꎬ神请余作«少年游»ꎬ乃以此戏之ꎮ

玉肌铅粉傲秋霜ꎬ准拟凤呼凰ꎮ伶伦不见ꎬ清香未吐ꎬ且糠秕吹扬ꎮ 到处成双君独只ꎬ空无数ꎬ烂文章ꎮ一点香檀ꎬ谁能借箸ꎬ无复似张良ꎮ[3]310

词中ꎬ苏轼把紫姑神看成是借箸谋划、决胜千里的张良一样的智者ꎮ

可是ꎬ求卜问卦毕竟虚幻ꎬ不能消除苏轼的忧虑ꎮ他在重九登高时ꎬ写下«定风波»(重阳隐括杜牧之诗):

与客携壶上翠微ꎬ江涵秋影雁初飞ꎮ尘世难逢开口笑ꎬ年少ꎬ菊花须插满头归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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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在黄州ꎬ经常去安国寺焚香静坐ꎬ在静坐澄澈中ꎬ获得内心平安ꎮ

他在黄州ꎬ刚开始只看释典ꎮ他在«与章子厚参政书»中说:“闲居未免看书ꎬ惟佛经以遣日ꎬ不复近笔砚矣ꎮ”[1]1412在«与程彝仲»之六中又说:“轼与幼累皆安ꎬ子由频得书无恙ꎮ元修去已久矣ꎬ今必还家ꎮ所要亭记ꎬ岂敢于吾兄有所惜ꎬ但多难畏人ꎬ不复作文字ꎮ惟时作僧佛语耳ꎬ千万体察ꎬ非推辞也ꎮ”[1]1752在惶惶不安中ꎬ他研读佛经ꎬ希望用佛家道理求自我解脱ꎮ在«答毕仲举二首»中ꎬ更明确地说:“佛书旧亦尝看ꎬ但暗塞不能通其妙ꎬ独时取其粗浅假说以自洗濯ꎬ若农夫之去草ꎬ旋去旋生ꎬ虽若无益ꎬ然终愈于不去也ꎮ若世之君子ꎬ所谓超然玄悟者ꎬ仆不识也ꎮ往时陈述古(陈襄)好论禅ꎬ自以为至矣ꎬ而鄙仆所言为浅陋ꎮ仆尝语述古ꎬ公之所谈ꎬ譬之饮食龙肉也ꎬ而仆之所学ꎬ猪肉也ꎮ猪之与龙ꎬ则有间矣ꎬ然公终日说龙肉ꎬ不如仆之食猪肉实美而真饱也ꎮ不知君所得于佛书者果何耶?为出生死、超三乘ꎬ遂作佛乎?抑尚与仆辈俯仰也?学佛老者ꎬ本期于静而达ꎬ静似懒ꎬ达似放ꎬ学者或未至其所期ꎬ而先得其所似ꎬ不为无害ꎮ仆常以此自疑ꎬ故亦以为献ꎮ来书云ꎬ处世得安稳无病ꎬ粗衣饱饭ꎬ不造冤业ꎬ乃为至足ꎮ三复斯言ꎬ感叹无穷ꎮ世人所作ꎬ举足动念ꎬ无非是业ꎬ不必刑杀无罪ꎬ取非其有ꎬ然后为冤业也ꎮ无缘面论ꎬ以当一笑而已ꎮ”[1]1671 ̄1672从这封信可以

看到ꎬ苏轼学佛已经到了一定的境界ꎮ

元丰三年(1080)八月ꎬ苏轼的乳母任氏在黄州病逝ꎬ弟弟苏辙失掉了一个女儿ꎻ十月间ꎬ又接到堂兄病逝于成都任上的讣告ꎮ这一连串的变故ꎬ使他更加感到人生的变幻莫测ꎬ从而更加亲近佛道ꎮ这年冬至ꎬ他向黄州天庆观道士借得道堂三间ꎬ谢客静坐四十九日ꎬ“虽不能如张公之不语ꎬ然亦常阖户反视ꎬ想当有深益也ꎮ”(«与王定国»之八)[1]1517苏轼出入佛道ꎬ虽不能解决被贬黄州的现实ꎬ但是ꎬ毕竟使他暂时忘却痛苦ꎬ不再整天沉浸于低迷之中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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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地数十亩ꎬ使得躬耕其中ꎮ地既久荒为茨棘瓦砾之场ꎬ而岁又大旱ꎬ垦辟之劳ꎬ筋力殆尽”ꎮ[2]1049苏轼带领全家开垦荒地ꎬ并命名为“东坡”ꎮ劳动之余ꎬ苏轼作«东坡八首»ꎮ第一谁能捐筋力ꎬ岁晚不偿劳ꎮ独有孤旅人ꎬ天穷无所逃ꎮ端来拾瓦砾ꎬ岁旱土不膏ꎮ崎岖草棘中ꎬ欲刮一寸毛ꎮ喟然释耒叹ꎬ我廪何时高ꎮ”

劳动是辛苦的ꎬ但也有意外之喜:“家僮烧枯草ꎬ走报暗井出ꎮ一饱未敢期ꎬ瓢饮已可必ꎮ”(其二)没有想到这废弃的山坡上居然有二、只渊明ꎬ是前生

  苏轼在黄州除了心情抑郁之外ꎬ还面临着生活的困境ꎮ

苏轼从嘉祐六年(1061)26岁任凤翔府签判ꎬ到元丰二年(1079)在湖州任上被逮为止ꎬ做了近20年的官ꎮ“俸入所得ꎬ随手辄尽”(«与章子厚书»)ꎬ没有什么积蓄ꎮ他在«次韵首写开垦荒地之苦:“废垒无人顾ꎬ颓垣满蓬蒿ꎮ

王巩»其五中说:“若问我贫天所赋ꎬ不因迁谪始囊空ꎮ”也就是说ꎬ他在乌台诗案之前ꎬ也不富有ꎮ宋朝规定ꎬ犯官除了一份微薄的实物配给之外ꎬ是没有俸禄的ꎮ他到黄州后ꎬ一家老小有20多口人ꎬ吃饭成了一个问题ꎮ他在«与王定国»书信中诉苦道:“廪入虽不继ꎬ痛自节俭ꎬ每日限用百五十ꎬ自月朔日取钱四千五百足ꎬ系作三十块ꎬ挂屋梁上ꎬ平明以画杈子挑取一块ꎬ即藏去杈子ꎬ以大竹筒别贮用不尽者ꎬ可谓至俭ꎮ然犹每日一肉ꎬ盖此间物贱故也ꎮ囊中所有ꎬ可支一年以上ꎬ至时别作相度ꎬ日下未须虑也ꎮ儿子正如所料ꎬ不肯出官ꎬ非复小补也ꎮ信笔乱书ꎬ无复伦次ꎬ不觉累幅ꎮ书到此ꎬ恰二鼓ꎬ室前霜月满空ꎬ想识我此怀也ꎮ”[1]1518信的结尾不免感伤ꎮ他把这种窘迫情况ꎬ也对门人秦观说了一遍ꎬ但是苏轼并没有戚戚于贫穷ꎬ他对秦观说:“度囊中尚可支一岁有余ꎬ至时ꎬ别作经画ꎬ水到渠成ꎬ不须预虑ꎮ”[1]1536为了应对穷困ꎬ

他撰«节饮食说»约束自己:

东坡居士自今以往ꎬ早晚饮食ꎬ不过一爵一肉ꎮ有尊客盛馔ꎬ则三之ꎬ可损不可增ꎮ有召我者ꎬ预以此告之ꎮ主人不从而过是ꎬ乃止ꎮ一曰安分以养福ꎬ二曰宽胃以养气ꎬ三曰省费以养财ꎮ元丰六年八月二十七日书ꎮ[1]2371

苏轼说到做到ꎬ他在«答毕仲举二首»中介绍节食的好处:

偶读«战国策»ꎬ见处士颜蠋之语“晚食以当肉”ꎬ欣然而笑ꎮ若蠋者ꎬ可谓巧于居贫者也ꎮ菜羹菽黍ꎬ差饥而食ꎬ其味与八珍等ꎻ而既饱之余ꎬ刍豢满前ꎬ惟恐其不持去也ꎮ美恶在我ꎬ何与于物ꎮ[1]1671

元丰四年(1081)ꎬ积蓄差不多用完ꎬ苏轼日益困匮ꎮ他的朋友马正卿ꎬ“为于郡中请故一口井ꎬ而且井水来自山泉ꎬ以后种田就方便了ꎬ这让诗人十分高兴ꎬ他甚至看到庄稼长势很好的情景:“分秧及初夏ꎬ渐喜风叶举ꎮ月明看露上ꎬ一一珠垂缕ꎮ”(其四)

在种田的时候ꎬ苏轼从农民那里学了一些有趣的经验:“良农惜地力ꎬ幸此十年荒ꎮ桑柘未及成ꎬ一麦庶可望ꎮ投种未逾月ꎬ覆块已苍苍ꎮ农夫告我言ꎬ勿使苗叶昌ꎮ君欲富饼饵ꎬ要须纵牛羊ꎮ”原来开荒当年ꎬ插秧已经来不及了ꎬ于是就种上麦子ꎬ麦子长势很好ꎮ农夫告诉他ꎬ麦苗过于茂盛不利于收成ꎬ要趁麦苗长得好的时候ꎬ将牛羊赶到田里践踏一番ꎮ

苏轼家人居然懂得给牲畜看病ꎮ有一次他家的牛病了ꎬ就是夫人王闰之给治好的ꎮ苏轼写信给朋友章惇分享这一趣事:

昨日一牛病ꎬ几死ꎬ牛医不识其状ꎬ而老妻识之ꎬ曰:“此牛发豆斑疮也ꎬ法当以青蒿粥啖之ꎮ”用其言而效ꎮ勿谓仆谪居之后ꎬ一向便作村舍翁ꎬ老妻犹解接黑牡丹也ꎮ言此ꎬ发公千里一笑ꎮ[1]1639

解决了吃的问题ꎬ再改善住的条件ꎮ苏轼到黄州后ꎬ先是寓居定惠院ꎬ后又迁到临皋堂ꎮ元丰四年冬季ꎬ就在开荒东坡的当年ꎬ苏轼在东坡造屋ꎬ本人也参加劳动:“今年刈草盖雪堂ꎬ日炙(1082)风吹面如二月ꎬ五间房屋在大雪纷飞中落成了墨ꎮ”经过一番辛苦ꎬ元丰五年苏轼命名为雪堂ꎮ这所房子ꎬ到南宋时还保存ꎬ

完好ꎮ陆游«入蜀记»中记载:

十九日早ꎬ游东坡ꎮ自州门而东ꎬ冈垄高下ꎬ至东坡则地势平旷开豁ꎮ东起一垄颇高ꎬ有屋三间ꎮ一龟头曰“居士亭”ꎬ亭下面南一堂颇雄ꎬ四壁皆画雪ꎮ堂中有苏公像ꎬ乌帽紫裘ꎬ横按筇杖ꎬ是为雪堂ꎮ堂东大柳ꎬ传以为公手植ꎮ正南有桥ꎬ榜曰4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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肌肤ꎬ洗涤其烦郁ꎬ既无炙手之讥ꎬ又免饮冰之疾ꎮ彼其趑趄利害之途、猖狂忧患之域者ꎬ何异探汤执热俟濯乎?[1]412

苏轼不能太上忘情ꎬ生活在现实中的人ꎬ怎么可能做到“无身”“无心”?苏轼追求的是“性之便、意之适”的自由人生境界ꎮ他筑雪堂的旨趣是“求之眉睫之间ꎬ是有八荒之趣”ꎮ这既不是佛道思想ꎬ也不是出世入世的矛盾ꎬ实际上是苏轼谪居黄州后ꎬ痛苦人生的一种升华ꎬ是对惶恐不安和愤懑的突围ꎬ他在清静冷洁的雪堂氛“小桥”ꎬ以“莫忘小桥流水”之句得名ꎮ其下初无渠涧ꎬ遇雨则有涓流耳ꎮ旧止片石布其上ꎬ近辄增广为木桥ꎬ覆以一屋ꎬ颇败人意ꎮ东一井曰“暗井”ꎬ取苏公诗中“走报暗井出”之句ꎮ泉寒熨齿ꎬ但不甚甘ꎮ又有“四望亭”ꎬ正与雪堂相直ꎮ在高阜上ꎬ览观江山ꎬ为一郡之最ꎮ

由此可见雪堂的规模以及黄州人对东坡的怀念ꎮ

苏轼在劳作中ꎬ之前的失意渐渐淡化ꎮ在生活的困境中ꎬ先前的儒道佛的思想融为一体ꎮ雪堂建成后ꎬ苏轼作«雪堂记»ꎮ他悟出:“风不可抟ꎬ影不可捕ꎬ童子知之ꎮ名之于人ꎬ犹风之与影也[1]410ꎬ子独留之ꎮ故愚者视而惊ꎬ智者起而轧ꎮ”这可以看成苏轼从名利之争的角度反思乌台诗案ꎮ文中ꎬ他借客人之口说:

人之为患以有身ꎬ身之为患以有心ꎮ是圃之构堂ꎬ将以佚子之身也?是堂之绘雪ꎬ将以佚子之心也?身待堂而安ꎬ则形固不能释ꎮ心以雪而警ꎬ则神固不能凝ꎮ子之知既焚而烬矣ꎬ烬又复然ꎬ则是堂之作也ꎬ非徒无益ꎬ而又重子蔽蒙也ꎮ子见雪之白乎?则恍然而目眩ꎮ子见雪之寒乎?则竦然而毛起ꎮ五官之为害ꎬ惟目为甚ꎮ故圣人不为ꎮ雪乎ꎬ雪乎ꎬ吾见子知为目也ꎬ子其殆矣![1]411

这里有老庄绝圣弃智、“心斋”的思想ꎬ又有“本来无一物ꎬ何处若尘埃”的禅宗玄思ꎬ佛道思想在词中融合无间ꎮ“无为在”:

“无身”“无心”的基础上ꎬ进一步讲到

客又举杖而指诸壁ꎬ曰:“此凹也ꎬ此凸

也ꎮ方雪之杂下也ꎬ均矣ꎮ厉风过焉ꎬ则凹者留而凸者散ꎬ天岂私于凹而厌于凸哉ꎬ势使然也ꎮ势之所在ꎬ天且不能违ꎬ而况于人乎?子之居此ꎬ虽远人也ꎬ而圃有是堂ꎬ堂有是名ꎬ实碍人耳ꎬ不犹雪之在凹者乎?”[1]411

客人从雪积雪消的自然现象ꎬ认为人应该随任自然“ꎮ苏轼建筑不到了佚身”雪堂并在壁上绘雪景ꎬ仍是ꎮ

“佚心”之法ꎬ这样“散智”“无心”就做苏轼面对这样的诘问ꎬ用黄帝游赤水、登昆仑的典故ꎬ说建造雪堂:

追其远者近之ꎬ收其近者内之ꎬ求之眉睫之间ꎬ是有八荒之趣ꎮ人而有知也ꎬ升是堂者ꎬ将见其不溯而亻爱ꎬ不寒而栗ꎬ凄凛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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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中洗涤尘俗烦郁ꎬ超脱人生苦难ꎮ此文是苏轼在黄州思想转变的一个里程碑ꎮ

有了随缘适意的人生态度ꎬ苏轼的思想行为都在发生变化ꎮ他在«江城子»前的小序中把雪堂比作陶渊明的斜川:

陶渊明以正月五日游斜川ꎬ临流班坐ꎬ顾瞻南阜ꎬ爱曾城之独秀ꎬ乃作斜川诗ꎬ至今使人想见其处ꎮ元丰壬戌之春ꎬ余躬耕于东坡ꎬ筑雪堂居之ꎮ南挹四望亭之后丘ꎬ西控北山之微泉ꎬ慨然而叹ꎬ此亦斜川之游也ꎮ乃作长短句ꎬ以«江城子»歌之ꎮ[3]353晋代诗人陶渊明的归隐生活ꎬ恬静闲适的田园趣味ꎬ平淡质朴的诗风ꎬ对于黄州时的苏轼显得可亲可感ꎮ随着人生态度的转变ꎬ苏轼在艺术上也开始追求平淡的趣味ꎮ«江城子»上片写道:

梦中了了醉中醒ꎮ只渊明ꎬ是前生ꎮ走遍人间ꎬ依旧却躬耕ꎮ昨夜东坡春雨足ꎬ乌鹊喜ꎬ报新晴ꎮ

苏轼说自己在梦中或醉中都是清醒的ꎬ联系他在«与司马温公»其三中说:“谪穷陋ꎬ如在井底ꎬ杳不知京洛之耗ꎮ”他清醒地认识到ꎬ被贬在黄州就成了井底之蛙ꎬ情况不会有什么好转ꎬ无奈而有一种酸楚感ꎮ好在苏轼以旷达的态度来看这样的环境ꎬ诗人眼中看到的是充沛的春雨ꎬ鸟儿报道天快晴的欢唱ꎮ这一切都让他适意ꎮ

词的下片:

雪堂西畔暗泉鸣ꎮ北山倾ꎬ小溪横ꎮ南望亭丘ꎬ孤秀耸曾城ꎮ都是斜川当日景ꎬ吾老矣ꎬ寄余龄ꎮ

在诗人看来ꎬ雪堂周围的鸣泉、小溪、山亭、远峰ꎬ都是斜川当日之景ꎮ诗人不禁自问:他是否会像陶渊明一样终老于此呢?诗人在政治上东山再起的希望很渺茫ꎬ他其实不甘心就这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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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于此ꎬ但是这种沉重的叹息化为一种平淡的问话:“吾老矣ꎬ寄余龄ꎮ”外人看上去ꎬ好像苏东坡还很得意似的ꎮ

唐朝大诗人白居易曾在忠州东坡垦地种花ꎬ苏轼把黄州的荒地命名为东坡ꎬ显然有比附白居易之意ꎬ但被贬黄州的苏轼更心仪“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渊明ꎬ并且以归隐田园的陶渊明自况ꎮ他在«王定国书»之十三中说:“自到此ꎬ惟以书史为乐ꎬ比从仕废学ꎬ少免荒唐也ꎮ近于侧左得荒地数十亩ꎬ买牛一具ꎬ躬耕其中ꎮ第40卷哲学社会科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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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坡居士酒醉饭饱ꎬ倚于几上ꎬ白云左绕ꎬ清江右洄ꎬ重门洞开ꎬ林峦坌入ꎮ当是时ꎬ若有思而无所思ꎬ以受万物之备ꎬ惭愧!惭愧![1]2278

白云、清江、林峦所融合的自然境界ꎬ体现出诗人对荣辱得失的超然心境ꎬ表现了如陶渊明“久在樊笼里ꎬ复得返自然”的欢欣ꎮ大概作于同一时候的«南乡子»也是如此:

晚景落琼杯ꎬ照眼云山翠作堆ꎮ认得岷峨春雪浪ꎬ初来ꎮ万顷蒲萄涨渌醅ꎮ 今岁旱ꎬ米贵甚ꎮ近日方得雨ꎬ日夜垦辟ꎬ欲种麦ꎬ虽劳苦却亦有味ꎮ邻曲相逢欣欣[1]1520乱不堪之意ꎬ苏轼谦言自己是不合格的陶渊明“鏖糟陂里ꎬ欲自号鏖糟陂里陶靖节ꎬ如何?””是脏ꎬ

谦言中有一种苦味ꎮ

出于对陶渊明的敬仰与共鸣ꎬ苏轼便把陶渊明的«归去来兮»改成«哨遍»ꎬ在词前的小序中ꎬ苏轼不无深情地说:

陶渊明赋«归去来»ꎬ有其词而无其声ꎮ余治东坡ꎬ筑雪堂于上ꎬ人俱笑其陋ꎬ独鄱阳董毅夫过而悦之ꎬ有卜邻之意ꎮ乃取«归去来辞»ꎬ稍加檃括ꎬ使就声律ꎬ以遗毅夫ꎮ使家僮歌之ꎬ时相从于东坡ꎬ释耒而和之ꎬ扣牛角而为之节ꎬ不亦乐乎?正文文句基本来自陶渊明的«归去来辞»:

为米折腰ꎬ因酒弃家ꎬ口体交相累ꎮ归去来ꎬ谁不遣君归ꎮ觉从前皆非今是ꎮ露未晞ꎮ征夫指予归路ꎬ门前笑语喧童稚ꎮ嗟旧菊都荒ꎬ新松暗老ꎬ吾年今已如此ꎮ但小窗容膝闭柴扉ꎮ策杖看孤云暮鸿飞ꎮ云出无心ꎬ鸟倦知还ꎬ本非有意ꎮ

噫!归去来兮ꎮ我今忘我兼忘世ꎮ亲戚无浪语ꎬ琴书中有真味ꎮ步翠麓崎岖ꎬ泛溪窈窕ꎬ涓涓暗谷流春水ꎮ观草木欣荣ꎬ幽人自感ꎬ吾生行且休矣ꎮ念寓形宇内复几时ꎮ不自觉皇皇欲何之ꎮ委吾心、去留谁计ꎮ神仙知在何处?富贵非吾志ꎮ但知临水登山啸咏ꎬ自引壶觞自醉ꎮ此生天命更何疑ꎮ且乘流、遇坎还止ꎮ[3]389

黄州生活是困顿的ꎬ但是在苏轼眼中这一切都那么富有诗意ꎬ劳作之余ꎬ与青山白云为伴ꎬ优游于山水琴书之间ꎮ

(1080)其实五月ꎬ早在盖雪堂的上半年ꎬ苏轼移居濒临长江的临皋亭ꎬ即元丰三年写了一则随笔«书临皋亭»:

ꎬ就春雨暗阳台ꎬ乱洒歌楼湿粉腮ꎮ一阵东风来卷地ꎬ吹回ꎮ落照江天一半开ꎮ[3]288自此以后ꎬ苏轼写出了不少专写自然风光的词作«(南乡子ꎮ过十一月二日»比如(重九函辉楼呈徐君猷«少年游»(端午赠黄守徐君猷)、ꎬ坐上作«浣溪沙ꎬ雨后微»三首雪ꎬꎮ太明日酒醒守徐)、«君猷浣溪沙ꎬ雪大作携酒见»ꎬ

又作二首)、«鹧鸪天»(林断山明竹隐墙)、«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ꎬ等等ꎮ其中最为人传颂的有酒家«ꎬ饮酒醉西江月«西江月ꎬ»乘月至一溪桥上词前有小序»和«定风波:“春夜行蕲水中过

»ꎮ

ꎬ解鞍ꎬ曲肱醉卧少休ꎮ及觉已晓ꎬ乱山攒茏ꎬ不谓人世也ꎬ书此词桥柱上ꎮ”

小序点出时间、地点及景物之美ꎬ是一首语短情长的散文诗ꎮ

上片开头两句:“照野弥弥浅浪ꎬ横空隐隐层霄“赏月下芳草之美障泥未解玉骢骄ꎮ”状天宇之广、溪水之清和月光之皎洁ꎮꎬ是一种迷狂状态ꎬ我欲醉眠芳草ꎮ”ꎮ写醉中欣过片:“可惜一溪风月ꎬ莫教踏碎琼瑶ꎮ”一片绝尘的美景唤醒诗人的意识ꎬ诗人不忍心践踏这珍珠缀满的芳草之地ꎮ“解鞍欹枕绿杨桥”ꎬ既然风景如梦一样美ꎬ诗人怎能惊梦ꎬ于是用马鞍作枕头ꎬ斜卧在桥上睡着了ꎮ“杜宇一声春晓”ꎬ诗人醒来ꎬ迎接他的是清新的春天清晨ꎮ结尾如空谷传声ꎬ余音不绝ꎮ

作于元丰五年(1082)的«定风波»是把哲思理趣融入景物的佳作ꎮ

三月七日ꎬ沙湖道中遇雨ꎮ雨具先去ꎬ同行皆狼狈ꎬ余独不觉ꎬ已而遂晴ꎬ故作此词ꎮ

莫听穿林打叶声ꎬ何妨吟啸且徐行ꎮ竹杖芒鞋轻胜马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ꎮ 料峭春风吹酒醒ꎬ微冷ꎬ山头斜照却相迎ꎮ回首向来萧洒处ꎬ归去ꎬ也无风雨也无晴ꎮ[3]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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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ꎮ故后«量移汝州谢表»有云:“疾病连年ꎬ人皆相传为已死ꎮ”未几ꎬ复与数客饮江上ꎬ夜归ꎬ江面际天ꎬ风露浩然ꎬ有当其意ꎬ乃作歌辞ꎬ所谓“夜阑风静縠纹平ꎬ小舟从此逝ꎬ江海寄余生”者ꎬ与客大歌数过而散ꎮ翌日喧传:“子瞻夜作此词ꎬ挂冠服江边ꎬ拿舟长啸去矣ꎮ”郡守徐君猷闻之ꎬ惊且惧ꎬ以为州失罪人ꎬ急命驾往谒ꎬ则子瞻鼻鼾如雷ꎬ犹未兴也ꎮ然此语卒传至京师ꎬ虽裕陵亦闻而疑之ꎮ[4]2611

“何妨吟啸且徐行”ꎬ照应小序“同行皆狼狈ꎬ余独不觉”ꎮ“竹杖芒鞋轻胜马”是“无官一身轻”的意思ꎬ“一蓑烟雨任平生”既是对困境处之泰然的态度ꎬ也表现出一种归隐江湖的心事ꎮ下

首句中的“莫听”有外物不足萦怀之意ꎬ

片“山头斜照却相迎”ꎬ照应小序“已而遂晴”ꎬ最后几句是回顾经历风雨的一番感慨ꎮ本来遭受风雨打击的人盼望晴天ꎬ苏轼则连无风雨则盼晴天的愿望也没有了ꎮ要达到这种境界ꎬ就是走陶渊明的“归去来”ꎬ归隐于江湖ꎬ则患得患失的烦恼也没有了ꎮ

苏轼在黄州为了生计问题ꎬ不得不躬耕于东坡ꎬ而在劳作过程中ꎬ悟出一种适意的人生境界ꎬ并把陶渊明的田园生活作为自己的一种生活理想ꎮ诗人欣赏大自然的美ꎬ品味田园生活的乐趣ꎬ暂时摆脱了烦恼ꎮ与陶渊明相比ꎬ苏轼的词更有一种超然达观的精神ꎮ

三、此心安处是吾乡

 艰难失望的困境中走出来 苏东坡从陶渊明那儿找到精神寄托ꎬ度过了精神危机ꎬ他从ꎮ

当然ꎬ这并不意味着他从此就没有孤独和苦闷了ꎮ苏轼明白ꎬ陶渊明是厌倦官场主动退隐的ꎬ而他是作为罪人被贬到黄州ꎬ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心情躬耕东坡ꎮ这是他心中的隐痛ꎮ这种隐痛时不时地表现在他的词作中ꎮ

元丰六年四月ꎬ苏轼已经来黄州四年ꎬ生活相当安定ꎬ却写了«临江仙»(夜归临皋):

夜饮东坡醒复醉ꎬ归来仿佛三更ꎮ家童鼻息已雷鸣ꎮ敲门都不应ꎬ依杖听江声ꎮ 长恨此身非我有ꎬ何时忘却营营ꎮ夜阑风静縠纹平ꎮ小舟从此逝ꎬ江海寄余生ꎮ[3]467这首词的写作时间有几种说法ꎬ有说元丰四年、元丰五年的ꎬ这都不对ꎮ这首词写于谣传他病故之后ꎮ元丰六年(1083)四月ꎬ曾巩病逝于江宁府ꎬ苏轼由于自二月以来卧病不出ꎬ于是谣言顿起ꎬ说苏轼与曾巩在同一天去世ꎮ关于这首词的时间及相关趣事ꎬ宋朝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二有详细的记载:

子瞻在黄州ꎬ病赤眼ꎬ逾月不出ꎬ或疑有他疾ꎬ过客遂传以为死矣ꎮ有语范景仁于许昌者ꎬ景仁绝不置疑ꎬ即举袂大恸ꎬ召子弟ꎬ具金帛ꎬ遣人赒其家ꎮ子弟徐言:“此传闻未审ꎬ当先书以问其安否ꎬ得实ꎬ吊恤之ꎬ未晚ꎮ”乃走仆以往ꎬ子瞻发书大498

从这段记载不难看出ꎬ这首词作于元丰六年四月应该没有问题ꎮ对于这首词的理解ꎬ人们普遍认为是苏轼厌倦宦海风波ꎬ向往放浪山水的自由人生ꎬ因此ꎬ连当时的太守黄君猷也认为苏轼悄悄离开黄州了ꎮ其实ꎬ人们误读了苏轼这首词ꎮ词的上片写饮酒归来的孤独ꎬ过片两句不是简单地发牢骚ꎬ更有一种伤痛ꎮ他不能如陶渊明那样潇洒自在ꎬ因为他是一个罪官ꎬ行动受监视ꎮ“何时忘却营营”ꎬ表明了诗人不甘心这种生活和处境ꎬ“小舟从此逝ꎬ江海寄余生”ꎬ貌似一种浪漫自由ꎬ但是包含着一种恐惧和疑问:难道自己就这样在黄州过下半辈子吗?全词在旷达不羁的外表下ꎬ包含着一种焦虑ꎮ

这种焦虑在他的诗歌中也有表现ꎮ苏轼在元丰五年(1082)作«寒食雨»二首ꎬ其一曰:

自我来黄州ꎬ已过三寒食ꎮ年年欲惜春ꎬ春去不容惜ꎮ今年又苦雨ꎬ两月秋萧瑟ꎮ卧闻海棠花ꎬ泥污燕脂雪ꎮ暗中偷负去ꎬ夜半真有力ꎮ何殊病少年ꎬ病起头已白ꎮ[2]1112

这简直是苏轼的穷途之哭ꎬ贬谪是没有期限的ꎬ也许终身不得起复ꎮ苏轼对此怎么能不感到孤独、郁闷ꎮ这种彷徨与惶恐比初来黄州的恐惧更加深沉ꎮ

其二这样写道:

春江欲入户ꎬ雨势来不已ꎮ小屋如渔舟ꎬ蒙蒙水云里ꎮ空庖煮寒菜ꎬ破灶烧湿苇ꎮ那知是寒食ꎬ但见乌衔纸ꎮ君门深九重ꎬ坟墓在万里ꎮ也拟哭途穷ꎬ死灰吹不起ꎮ[2]1113

既然君王的宫门遥不可期ꎬ自然就想起了父母之邦ꎬ乡关之思就成了苏轼黄州诗词的重要内容ꎮ

元丰三年(1080)ꎬ堂兄子明的儿子安节应举落第ꎬ归途中绕道黄州看望苏轼ꎮ苏轼对此无比欢欣ꎬ赋«冬至日赠安节»:“瞻前唯兄三ꎬ顾后子由一ꎬ近者隔涛江ꎬ远者天一壁ꎮ今日复何幸ꎬ见此万里侄ꎮ”不过ꎬ随即悲从中来ꎬ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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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逐客ꎬ一个落第举子ꎬ夜雨围炉ꎬ听窗外雨声淅沥:

心衰面改瘦峥嵘ꎬ相见惟应识旧声ꎮ永夜思家在何处ꎬ残年知汝远来情ꎮ畏人默坐成痴钝ꎬ问旧惊呼半死生ꎮ梦断酒醒山雨绝ꎬ笑看饥鼠上灯檠ꎮ[2]1095

世事变幻ꎬ白云苍狗ꎬ访旧半为鬼ꎬ苏轼不免感叹ꎮ

侄儿安节过年后即将回乡ꎬ苏轼作了十四首小诗相赠ꎬ最后一首:“万里却来日ꎬ一庵仍独居ꎮ应笑谋生拙ꎬ团团如磨驴ꎮ”苏轼认为自第40卷哲学社会科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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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1084)ꎬ苏轼即将离开黄州ꎬ他作«满庭芳»:

元丰七年四月一日ꎬ余将去黄移汝ꎬ留别雪堂邻里二三君子ꎮ会李仲览自江东来别ꎬ遂书以遗之ꎮ

归去来兮ꎬ吾归何处?万里家在岷峨ꎮ百年强半ꎬ来日苦无多ꎮ坐见黄州再闰ꎬ儿童尽、楚语吴歌ꎮ山中友ꎬ鸡豚社酒ꎬ相劝老东坡ꎮ 云何?当此去ꎬ人生底事ꎬ来往如梭!待闲看ꎬ秋风洛水清波ꎮ好在堂前细柳ꎬ应念我、莫翦柔柯ꎮ仍传语ꎬ江南父己如同牵磨的驴子ꎬ再一次表达了失路的感慨ꎮ苏轼把这种痛苦居然在小辈面前一吐为快ꎬ一点也不设防ꎬ这也是一种乡关之思的体现ꎮ

人在不如意的时候ꎬ常常会怀念故乡ꎮ熙宁十年(1077)ꎬ苏轼自密州移徐州途中ꎬ作«临江仙»(送王缄):

忘却成都来十载ꎬ因君未免思量ꎮ凭将清泪洒江阳ꎮ故山知好在ꎬ孤客自悲凉ꎮ 坐上别愁君未见ꎬ归来欲断无肠ꎮ殷勤且更尽离觞ꎮ此身如传舍ꎬ何处是吾乡ꎮ[3]221

苏轼因为政见与当权者不符ꎬ请求外任ꎬ内心有一种压抑感ꎮ王缄来自故乡ꎬ与苏轼盘桓几日ꎬ自然要说起故乡的事情ꎬ苏轼便有“故山知好在ꎬ孤客自悲凉”的叹息ꎬ他宦海飘零ꎬ赋归无日ꎬ成为一个游子ꎬ不禁悲从中来ꎮ政治的失意、送别的惆怅与乡关之情相交织ꎮ

现在苏轼被贬黄州ꎬ不是地方长官ꎬ境况比以前一落千丈ꎬ思乡之情更加强烈ꎮ古代文人以侍奉君父为最大的责任ꎬ现在仕途无望ꎬ对于父母之邦的思念自然就常常萦绕心中ꎮ

苏轼在黄州ꎬ鄂州知州朱寿昌时有馈问ꎬ两人交谊颇厚ꎮ朱寿昌曾经知四川阆州ꎬ他在阆州任上断一疑案(水寄鄂州朱使君寿昌ꎬ深得民心ꎬ苏轼用“葡萄深碧)ꎬ”和对于流经故乡ꎮ苏轼作«满江红“岷峨雪浪”来形容的长江»“ꎮ

句葡萄深碧:“遥看汉水鸭头绿”ꎬ这是化用李白ꎬ恰似葡萄新酦醅«襄阳歌»中的诗ꎮ”江水的颜色如同葡萄酒般深绿ꎬ令人沉醉ꎮ“岷峨雪浪”ꎬ化用李白«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中的诗句“江带峨嵋雪”ꎮ“君是南山遗爱守ꎬ我为剑外思归客”ꎬ把友人在蜀国为官之事与自己的身世之叹相对比ꎬ流露出浓烈的故乡之思ꎮ

苏轼在黄州词里多次提到蜀国风物ꎬ乡关之思是他在黄州咏唱的一个重要内容ꎮ元丰七

老ꎬ时与晒渔蓑ꎮ[3]506

苏轼这一年48岁ꎬ在20多年的宦海生涯中ꎬ由于政治风云ꎬ他东往西来ꎬ南迁北徙ꎬ尝够了生活的苦味ꎮ当再一次迁徙时ꎬ政治牢骚与思乡之情交织在胸中ꎮ但他没有在不平中沉沦ꎮ南宋周煇的«清波杂志»中说:“居士词岂无去国怀乡之感ꎬ殊觉哀而不伤ꎮ”苏轼在黄州ꎬ得到长官的眷顾、本地居民的亲近和亲朋好友的关爱ꎮ亲密的友情部分缓解了迁客的苦情ꎮ

按照宋朝制度ꎬ罪官必须定期向当地长官谒告ꎬ一般来说ꎬ谪所当地的长官视罪官如部属ꎮ苏轼很幸运ꎬ他贬黄州时ꎬ黄州知州徐君猷ꎬ对苏轼礼遇周至ꎬ苏轼给徐君猷的弟弟徐得之的书信中说:“始谪黄州ꎬ举目无亲ꎮ君猷一见ꎬ相待如骨肉ꎬ此意岂可忘哉!”[1]1721

宋人的节令中ꎬ最重寒食和重九ꎬ每年重阳ꎬ徐君猷必在黄州名胜栖霞楼设宴ꎬ邀约苏轼共度佳节ꎮ苏轼每次酒宴后必有词作ꎮ元丰四年(1081)辛酉(五月五日)端午ꎬ作«少年游»赠徐君猷ꎬ并用“狱草烟深ꎬ讼庭人静ꎬ无吝宴游过”ꎬ赞徐君猷治黄州有政绩ꎬ无囚犯以至狱中长草«ꎬ诉讼少而讼庭人悄ꎮ元丰四年重阳节作上一首写得拘谨南乡子»(重九涵辉楼呈徐君猷ꎬ感情真率ꎮ关于这首词)ꎬ这首词不像ꎬ苏轼在«与王定国书»中说:“重九登栖霞楼ꎬ望君凄然ꎮ歌«千秋岁»ꎬ满坐识与不识ꎬ皆怀君ꎮ遂作一词云:‘霜降水痕收ꎮ浅碧鳞鳞欲见洲ꎮ酒力渐消风力软 是梦佳节若为酬ꎬ休休ꎮ明日黄花蝶也愁ꎮ但把清樽断送秋ꎬ飕飕ꎮ破帽多情却恋头ꎮ ꎮ’ꎮ其卒章万事回头都ꎬ则徐州逍遥堂中夜与君和诗也ꎮ”文中的«千秋岁»即“千霜浸绿”ꎬ题“重阳徐州作”ꎮ“明日黄花蝶也愁”出自苏轼在徐州«九日次韵王巩»的诗句ꎬ以表达对友人的怀念ꎮ苏轼在这首词中抒写自己的胸襟ꎬ并把王巩的情况说给在座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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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多么生动有趣的场景!

元丰六年ꎬ张怀民(字偓佺)谪居黄州ꎬ也许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缘故ꎬ两人一见如故ꎬ不拘形迹ꎬ这从苏轼的«记承天寺夜游»可以看出: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ꎬ夜ꎬ解衣欲睡ꎬ月色入户ꎬ欣然起行ꎮ念无与为乐者ꎬ遂至承天寺ꎬ寻张怀民ꎮ怀民亦未寝ꎬ相与步于中庭ꎮ庭下如积水空明ꎬ水中藻荇交横ꎬ盖听ꎬ可以想见他与徐君猷的交情已经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ꎮ苏轼是徐君猷府中常客ꎬ徐家侍儿妩卿、胜之、庄姬、阎姬等ꎬ苏轼对她们一一题赠ꎬ苏轼最欣赏胜之ꎬ还送茶给她ꎮ由此可见苏轼与徐君猷交情很厚ꎮ

元丰四年十一月二日ꎬ大雪中太守徐君猷携酒来访ꎬ苏轼为此作«浣溪沙»五首ꎮ其中第二首写道:

醉梦醺醺晓未苏ꎬ门前辘辘使君车ꎮ扶头一盏怎生无ꎮ 废园寒蔬挑翠羽ꎬ小槽春雨冻真珠ꎮ清香细细嚼梅须ꎮ[3]341

在大雪霏霏之际ꎬ门前响起了朋友的车铃声ꎬ寒冷中ꎬ朋友送来了温暖的酒ꎬ这是多么美的友情啊ꎮ

元丰五年(1082)九月ꎬ徐君猷调离黄州ꎬ苏轼作«醉蓬莱»ꎬ词前有小序:“余谪居黄州ꎬ三见重九ꎬ每岁与太守徐君猷会于栖霞楼ꎬ今年公将去ꎬ乞郡湖南ꎬ念此惘然ꎬ故作是词ꎮ”简短的语句表现了淡淡的感伤ꎮ词人情不自禁地唱道:

笑劳生一梦ꎬ羁旅三年ꎬ又还重九ꎮ华发萧萧ꎬ对荒园搔首ꎮ赖有多情ꎬ好饮无事ꎬ似古人贤守ꎮ岁岁登高ꎬ年年落帽ꎬ物华依旧ꎮ 此会应须烂醉ꎬ仍把紫菊茱萸ꎬ细看重嗅ꎮ摇落霜风ꎬ有手栽双柳ꎮ来岁今朝ꎬ为我西顾ꎬ酹羽觞江口ꎮ会与州人ꎬ饮公遗爱ꎬ一江醇酎ꎮ[3]428

苏轼对徐君猷每年重九招饮铭刻在心ꎬ并赞美徐君猷在黄州留下德政«定风波徐君猷走后»惜别:“ꎮ后来十月九日ꎬ又作ꎬ来岁东坡并不寂寞ꎬ花开时节与谁来ꎬ他来黄州的路

?”

上ꎬ居然遇到阔别十多年的朋友陈慥ꎬ后来又与潘丙作了好友ꎬ不知不觉他身边聚集了一些朋友ꎮ这些朋友常常给他带来快乐ꎬ还别出心裁地为他办了一个生日宴会ꎮ

元丰五年十二月十九日ꎬ东坡生日ꎮ置酒赤壁矶下ꎬ踞高峰ꎬ俯鹘巢ꎮ酒酣ꎬ笛声起于江上ꎮ客有郭、古二生ꎬ颇知音ꎬ谓坡曰:“笛声有新意ꎬ非俗工也ꎮ”使人问之ꎬ则进士李委ꎬ闻坡生日ꎬ作新曲曰«鹤南飞»以献ꎮ呼之使前ꎬ则青巾、紫裘、腰笛而已ꎮ既奏新曲ꎬ又快作数弄ꎬ嘹然有穿云裂石之声ꎮ坐客皆引满醉倒ꎮ委袖出嘉纸一幅曰:“吾无求于公ꎬ得一绝句足矣!”坡笑而从之ꎮ

山头孤鹤向南飞ꎬ载我南游到九疑ꎮ下界何人也吹笛ꎬ可怜时复犯龟兹[2]1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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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柏影也ꎮ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ꎮ[1]2260

深夜可以随便造访友人ꎬ而且张怀民也没有睡ꎮ可见两人是志同道合的朋友ꎮ苏轼有志于用世ꎬ并不愿意当“闲人”ꎬ这种自适是一种失意情怀的自我排遣ꎮ

张怀民修了一所亭子ꎬ苏轼命名为“快哉”ꎬ并作«水调歌头»相赠ꎮ

落日绣帘卷ꎬ亭下水连空ꎮ知君为我ꎬ新作窗户湿青红ꎮ长记平山堂上ꎬ欹枕江南烟雨ꎬ杳杳没孤鸿ꎮ认得醉翁语ꎬ山色有无中ꎮ 一千顷ꎬ都镜净ꎬ倒碧峰ꎮ忽然浪起ꎬ掀舞一叶白头翁ꎮ堪笑兰台公子ꎬ未解庄生天籁ꎬ刚道有雌雄ꎮ一点浩然气ꎬ千里快哉风ꎮ[3]483

“管如此杳杳没孤鸿ꎬ他能旷达超越”ꎬ可以看出诗人寄寓的感慨ꎬ陶醉于山色江水的美景ꎬ尽中ꎬ与张怀民“不为谪为患”ꎬ相互劝勉ꎮ而“一点浩然气ꎬ千里快哉风”ꎬ更表明了词人不迁的人格和胸襟ꎮ这种情怀ꎬ正如苏辙«黄州快哉亭记»文末所言:

士生于世ꎬ使其中不自得ꎬ将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ꎬ不以物伤性ꎬ将何适而非快?今张君不以谪为患ꎬ窃会计之余功ꎬ而自放山水之间ꎬ此其中宜有以过人者ꎮ将蓬户瓮牖无所不快ꎻ而况乎濯长江之清流ꎬ揖西山之白云ꎬ穷耳目之胜以自适也哉!不然ꎬ连山绝壑ꎬ长林古木ꎬ振之以清风ꎬ照之以明月ꎬ此皆骚人思士之所以悲伤憔悴而不能胜者ꎬ乌睹其为快也哉!

苏轼在贬谪生涯中ꎬ旷达超越ꎬ随遇而安ꎬ张怀民是苏轼的朋友ꎬ与苏轼一样ꎬ有“何适而非快”的旷达胸怀ꎮ有这样一些朋友在周围ꎬ苏轼似乎没有什么不足之感ꎮ他在元丰三年十一月«答秦太虚书»中说:

所居对岸武昌ꎬ山水佳绝ꎮ有蜀人王2018.5

生在邑中ꎬ往往为风涛所隔ꎬ不能即归ꎬ则王生能为杀鸡炊黍ꎬ至数日不厌ꎮ又有潘生者ꎬ作酒店樊口ꎬ棹小舟径至店下ꎬ村酒亦自醇酽ꎮ柑桔椑柿极多ꎬ大芋长尺余ꎬ不减蜀中ꎮ外县米斗二十ꎬ有水路可致ꎮ羊肉如北方ꎬ猪牛獐鹿如土ꎬ鱼蟹不论钱ꎮ岐亭监酒胡定之ꎬ载书万卷随行ꎬ喜借人看ꎮ黄州曹官数人ꎬ皆家善庖馔ꎬ喜作会ꎮ太虚视此数事ꎬ吾事岂不既济矣乎!欲与太虚言者无穷ꎬ但纸尽耳ꎮ展读至此ꎬ想见掀髯第40卷哲学社会科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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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ꎬ翠袖卷纱红映肉ꎮ林深雾暗晓光迟ꎬ日暖风轻春睡足ꎮ雨中有泪亦凄怆ꎬ月下无人更清淑ꎮ”海棠天生丽质、高贵清淑却被安排在蛮荒的“空谷”ꎬ这对于孤寂中的苏轼而言ꎬ真有他乡遇故知的感叹:“先生食饱无一事ꎬ散步逍遥自扪腹ꎮ不问人家与僧舍ꎬ拄杖敲门看修竹ꎮ忽逢绝艳照衰朽ꎬ叹息无言揩病目ꎮ”作者为海棠鸣不平:“陋邦何处得此花ꎬ无乃好事移西蜀ꎮ寸根千里不易致ꎬ衔子飞来定鸿鹄ꎮ天涯流落俱可念ꎬ为饮一樽歌此曲ꎮ明朝酒醒还独一笑也ꎮ[1]1536

苏轼在信中不厌其烦地讲述与朋友相处的乐事ꎬ似乎没有了贬谪的牢骚与不平ꎮ要而言之ꎬ苏轼在黄州ꎬ政治的失意时时浮现在笔中ꎬ乡关之思使他不再凄然北望ꎬ常常想念起故乡风物ꎬ并起归隐田园之思ꎮ朋友之情则驱散了心头的愁云ꎬ他以久惯世路的旷达之怀取代人生失意的哀愁ꎮ

(广西王巩因为)监盐酒“税乌ꎬ台诗案歌女柔”奴的牵同行连ꎬꎬ元被丰贬五宾年州

(1082)«定风波王巩北归»:

ꎬ出柔奴劝苏轼饮酒ꎬ苏轼作谁羡人间琢玉郎ꎬ天应乞与点酥娘ꎮ尽道清歌传皓齿ꎮ风起ꎮ雪飞炎海变清凉ꎮ 万里归来颜愈少ꎮ微笑ꎮ笑时犹带岭梅香ꎮ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ꎬ此心安处是吾乡ꎮ[3]578

清亮悦耳的歌声从柔奴口中唱出ꎬ如同风起雪飞ꎬ使炎暑之地一变而为清凉之乡ꎬ使放逐在外的王巩恬静安详ꎮ柔奴北归后更显年轻ꎬ容光焕“发ꎮ为什么在岭的此心安处是吾乡“我生本无乡ꎬ心安即归处”ꎬ点化白居易南能克服重重困难ꎬ”诗句«初出城留别ꎮ这一句是»赞王巩和柔奴ꎬ但更是苏轼的感悟ꎬ寄寓着他随遇而安的旷达情怀ꎮ

四、丈夫重出处

 包裹着一种用世之心 苏轼落拓不羁、随缘自适的个性外表之下ꎮ他刚来黄州的愤懑不ꎬ平ꎬ也是用世之心不能泯灭的体现ꎮ元丰三年ꎬ

初到黄州作«寓居定惠院之东杂花满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贵也»:“江城地瘴蕃草木ꎬ只有名花苦幽独ꎮ嫣然一笑竹篱间ꎬ桃李漫山总粗俗ꎮ也知造物有深意ꎬ故遣佳人在空谷ꎮ自然富贵出天姿ꎬ不待金盘荐华屋ꎮ朱唇得酒晕生来ꎬ雪落纷纷那忍触ꎮ”海棠与诗人都有“天涯流落”的不幸遭遇ꎬ诗人为海棠担心ꎬ明天来访ꎬ也许是花飞花谢的凄凉景象ꎮ字里行间表现了一种“怨”ꎬ这“怨”中有对自己生存价值的坚信不疑ꎮ

如果说ꎬ这种心情在诗歌中还显得含蓄ꎬ那么在«与李公择书»中这种情绪就表露无遗了:

示及新诗ꎬ皆有远别惘然之意ꎬ虽兄之爱我厚ꎬ然仆本以铁心石肠待公ꎬ何乃尔耶?吾侪虽老且穷ꎬ而道理贯心肝ꎬ忠义填骨髓ꎬ直须谈笑于死生之际ꎬ若见仆困穷便相怜于邑ꎬ则与不学道者大不相远矣ꎮ兄造道深ꎬ中必不尔ꎬ出于相爱好之笃而已ꎮ然朋友之义ꎬ专务规谏ꎬ辄以狂言广兄之意尔ꎮ兄虽怀坎壈于时ꎬ遇事有可尊主者ꎬ便忘躯为之ꎬ祸福得丧ꎬ付与造物ꎮ非兄ꎬ仆岂发此!看讫ꎬ便火之ꎬ不知者以为诟病也ꎮ[1]1500

这是好友李常寄诗来慰问他时ꎬ苏轼写的回信ꎮ苏轼此时还心有余悸ꎬ但却表现出“丈夫重出处ꎬ不退要当前”的用世之志ꎮ

元丰四年九月ꎬ北宋对西夏用兵于灵武ꎬ全军覆灭ꎮ元丰五年夏日ꎬ身经此役的张舜民路过黄州ꎬ为苏轼详述灵武兵败的情况ꎬ苏轼作为罪人ꎬ不得随便言事ꎬ于是作«书张云叟诗»一文:

张舜民芸叟ꎬ邠人也ꎮ通练西事ꎮ稍能诗ꎬ从高遵裕西征回ꎬ途中作诗二绝ꎮ一云:“灵州城下千株柳ꎬ总被官军斫作薪ꎮ他日玉关归去路ꎬ将何攀折赠行人ꎮ”一云:“青铜峡里韦州路ꎬ十去从军九不回ꎮ白骨似沙沙似雪ꎬ将军休上望乡台ꎮ”为转运判官李察所奏ꎬ贬郴州监税ꎬ舜民言:“官军围灵武不下ꎬ粮尽而退ꎮ西人从城上大呼官军汉人兀攃否?或仰而答曰:‘兀攃ꎮ’城上皆大笑ꎮ西人谓惭为兀攃也ꎮ”[1]2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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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ꎬ2018

朋友的信中也有所吐露ꎮ元丰五年十一月ꎬ奉安祖宗神御于景灵宫ꎬ大赦天下ꎬ各处都有起复的恩例ꎮ六年春ꎬ陈襄的弟弟陈章(朝请)劝苏轼活动一下ꎬ颇有希望ꎮ苏轼在«陈朝请»中说:“所谕四望起废ꎬ固宿志所愿ꎬ但多难畏人ꎬ遂不敢尔ꎮ其中虽无所云ꎬ而好事者巧以酝酿ꎬ便生出无穷事也ꎮ切望怜察ꎮ”[1]1709

苏轼知道ꎬ嫉恨他的王珪当权ꎬ怎么能让他出头ꎮ事实也证明了苏轼的预见ꎮ据«宋史􀅰文中通过西夏人对汉人的嘲讽ꎬ表示了苏轼的忧愤ꎮ

元丰五年九月ꎬ鄜州经略种谔率领七军ꎬ大败西夏ꎮ苏轼得知后ꎬ作«闻捷»诗志庆:“闻说官军取乞银ꎬ将军旗鼓捷如神ꎮ应知无定河边柳ꎬ得共江南雪絮春ꎮ”后来又闻洮西捷报ꎬ苏轼亦作诗庆贺ꎮ

苏轼关心国事ꎬ更关注民生ꎮ元丰四年十一月二日作«浣溪沙»:

万顷风涛不记苏ꎬ雪晴江上麦千车ꎮ但令人饱我愁无ꎮ 翠袖倚风萦柳絮ꎬ绛唇得酒烂樱珠ꎮ尊前呵手镊霜须ꎮ[3]346

词人从雪兆丰年想象到麦千车的丰收景象ꎬ为人民能够温饱感到庆幸ꎮ下片写出词人济民无术ꎬ处于身不由己的境地ꎬ容颜衰老ꎬ而又不甘心的复杂感情ꎮ

“苏轼在垦辟东坡的过程中ꎬ进一步体会到

与的胸怀湿薪如桂米如珠ꎮ他在黄州还写过”的民生疾苦«鱼蛮子ꎬ表现了民胞物»ꎬ反映渔民的悲惨生活ꎮ

苏轼在黄州ꎬ从来没有放弃过他的理想与信念“从哀吾生之须臾ꎮ元丰五年五月作“变”与“不变ꎬ”羡长江之无穷«前赤壁赋»ꎬ对于客人的角度来分析”ꎬ的感喟消除人天对ꎬ苏轼立:“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ꎬ而未尝往也ꎻ盈虚者如彼ꎬ而卒莫消长也ꎮ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ꎬ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ꎬ则物与我皆无尽也ꎬ而又何羡乎?”文中从游赏之乐到人生短暂之悲ꎬ到旷达解脱之乐ꎬ正是苏轼在逆境中ꎬ坚持人生理想和生活信念的艰苦思想斗争的缩影ꎮ[5]

同年所作的«念奴娇»(赤壁怀古)也是抒写自己的壮志未泯ꎮ苏轼对三国历史颇有研究ꎬ这首词不是写历史教训ꎬ而是对英雄的缅怀ꎬ赤壁大战时ꎬ周瑜34岁ꎬ孙权27岁ꎬ却打败了54岁的曹操ꎮ在苏轼眼中ꎬ曹操“方其破荆州ꎬ下江陵ꎬ舳轳千里ꎬ旌旗蔽空ꎬ酾酒临江ꎬ横槊赋诗ꎬ固一世之雄也”ꎮ这样的英雄ꎬ居然败在周瑜手下ꎬ更激起苏轼的敬仰ꎮ所以词中的周瑜是那么潇洒从容ꎮ而一旦回到现实ꎬ苏轼本人被贬黄州ꎬ他振兴王朝的梦想落空ꎬ对比年华方盛就立下卓越功勋的周瑜ꎬ于是产生人生如梦之叹ꎬ这种叹息ꎬ貌似颓唐ꎬ实为不平之鸣、激愤之词ꎮ

苏轼热切用世的心理不仅表现在词里ꎬ在502

苏轼传»«续资治通鉴长编»载ꎬ神宗多次想起用苏轼ꎬ多被王珪拦下ꎬ元丰五年ꎬ神宗想用苏轼主修国史ꎬ再次被王珪拦阻ꎮ苏轼不肯为他的复出四处活动ꎬ既表明了他的冷静ꎬ也表现了他的刚正不阿ꎮ

在这难见天日的困境里ꎬ苏轼不气馁ꎮ元丰五年三月游蕲水清泉寺ꎮ蕲水即今天湖北浠水县ꎬ距离黄州不远ꎮ«书清泉寺词»云:

黄州东南三十里ꎬ为沙湖ꎬ亦曰螺师店ꎮ予将买田其间ꎬ因往相田ꎮ得疾ꎬ闻麻桥人庞安时善医而聋ꎬ遂往求疗ꎮ安时虽聋ꎬ而颖悟过人ꎬ以指画字ꎬ不尽数字ꎬ辄了人深意ꎮ余戏之云:“余以手为口ꎬ君以眼为耳ꎬ皆一时异人也ꎮ”疾愈ꎬ与之同游清泉寺ꎮ寺在蕲水郭门外二里许ꎬ有王逸少洗笔泉ꎬ水极甘ꎬ下临兰溪ꎬ溪水西流ꎮ余作歌云:“山下兰芽短浸溪ꎬ松间沙路净无泥ꎮ萧萧暮雨子规啼ꎮ 谁道人生难再少?君看流水尚能西ꎬ休将白发唱黄鸡ꎮ”是日ꎬ极饮而归ꎮ[1]2164

是对未来的向往“谁道人生无再少ꎮ

”三句是对青春的召唤ꎬ元丰五年六月ꎬ他又作«渔家傲»:

些小白须何用染?几人得见星星点ꎮ作郡浮光虽似箭ꎬ君莫厌ꎬ也应胜我三年贬ꎮ 事稀年冉冉我欲自嗟还不敢ꎬ知有渐ꎬꎬ向来三郡宁非忝千钧重担从头减ꎮꎮ[3婚嫁]394

面对仕途无望、岁月的流逝ꎬ苏轼对前途仍然充

满期待ꎬ壮志不改ꎮ

儒家有三不朽———立德、立功和立言ꎮ既然事功无法成就ꎬ苏轼于是立言———著书立说ꎮ他曾经把这个心愿ꎬ写信给滕达道:

某闲废无所用心ꎬ专治经书ꎮ一二年间ꎬ欲了却«论语»«书»«易»ꎬ舍弟已了却«春秋»«诗»ꎮ虽拙学ꎬ然自谓颇正古今之误ꎬ粗有益于世ꎬ瞑目无憾也ꎮ又往往自笑2018.5

不会取快活ꎬ真是措大余业ꎮ[1]1482

苏轼颇有点舍我其谁的自负ꎮ«论语说»写好后ꎬ他觉得此身漂泊ꎬ不能够自己保存这份原稿ꎬ于是装订成册ꎬ请文彦博代为保管ꎮ苏轼在«黄州上文潞公书»中说:

到黄州ꎬ无所用心ꎬ辄复覃思于«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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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霜欺雪压的松柏吗?

五、词至东坡ꎬ堂庑始大

  苏轼的黄州词进一步实践了他词的诗化理论ꎬ奠定了他在词史上的地位ꎮ

苏轼提出了词“自是一家”的理论ꎬ主张诗词一体ꎮ苏轼往往用诗的标准来衡量词的得失ꎮ他在«与蔡景繁书»云:“颁示新词ꎬ此古人长短句诗也ꎮ得之惊喜ꎬ试勉继之ꎬ晚即面呈ꎮ”[1]1662标举古人长短句以揭示词的渊源ꎮ

«论语»ꎬ端居深念ꎬ若有所得ꎬ遂因先子之学ꎬ作«易传»九卷ꎮ又以自意作«论语说»五卷ꎮ穷苦多难ꎬ寿命不可期ꎮ恐此书一旦复沦没不传ꎬ意欲写数本留人间ꎮ念新以文字得罪ꎬ人必以为凶衰不祥之书ꎬ莫肯收藏ꎮ又自非一代伟人不足托以必传者ꎬ莫敢献之明公ꎮ而«易传»文多ꎬ未有力装写ꎬ独致«论语说»五卷ꎮ公退闲暇ꎬ一为读之ꎬ就使无取ꎬ亦足见其穷不忘道ꎬ老而能学也ꎮ[1]1380

苏轼在黄州读«战国策»时ꎬ曾写下«商君功罪»:

商君之法ꎬ使民务本力农ꎬ勇于公战ꎬ怯于私斗ꎬ食足兵强ꎬ以成帝业ꎮ然其民见刑而不见德ꎬ知利而不知义ꎬ卒以此亡ꎮ故帝秦者商君也ꎬ亡秦者亦商君也ꎮ其生有南面之福ꎬ既足以报其帝秦之功矣ꎻ而死有车裂之祸ꎬ盖仅足以偿其亡秦之罚ꎮ理势自然ꎬ无足怪者ꎮ后之君子ꎬ有商君之罪ꎬ而无商君之功ꎬ飨商君之福ꎬ而未受其祸者ꎬ吾为之惧矣ꎮ元丰三年九月十五日ꎬ读«战国策»书ꎮ[1]2004

这篇短文ꎬ对商鞅的刻薄寡恩提出严厉批判ꎬ矛头对着王安石ꎬ同时也是对当时执政者王珪、蔡确等政客的针砭ꎮ他们此时已经不同于王安石的“富国强兵”ꎬ只知排斥异己ꎬ真正到了“君子缩手ꎬ小人鸱张”的地步ꎮ在这种严酷的政治环境下ꎬ苏轼身陷冤抑ꎬ却依然坚持儒家政治理想ꎮ苏轼的形象ꎬ正如他在元丰六年秋冬赠给光州太守曹九章的词作«浣溪沙»中所吟:“炙手无人傍屋头ꎮ萧萧晚雨脱梧楸ꎮ谁怜季子敝貂裘? 顾我已无当世望ꎬ似君须向古人求ꎮ岁寒松柏肯惊秋“ꎮ”词的最后一句出自«论语»:«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ꎮ”苏轼在黄州著是曹九章如耐寒之松柏论语说»ꎬ当然熟悉这一典故ꎬ自己则如梧楸ꎮ词的句中意思ꎬ在潇潇秋雨的打击下落叶、早凋ꎮ这是苏轼的自谦之词ꎮ苏轼在黄州ꎬ内心虽然凄苦ꎬ但胸中始终保持一种浩然之气ꎬ坚持自己的操守ꎬ他不就是那

赵令畤«侯鲭录»卷七载:

东坡云:世言柳耆卿曲俗ꎬ非也ꎮ如«八声甘州»云:“霜风凄紧ꎬ关河冷落ꎬ残照当楼ꎮ”此语于诗句ꎬ不减唐人高处ꎮ[4]2091

苏轼在这里用唐诗为参照ꎬ来评价柳词的高妙ꎮ他在«祭张子野文»里ꎬ更明确提出诗词同源的观点:“清诗绝俗ꎬ甚典而丽ꎮ搜研物情ꎬ刮发幽翳ꎮ微词婉转ꎬ盖诗之裔ꎮ”[1]1943他认为词乃诗之苗裔ꎮ南宋朱弁«风月堂诗话»里对苏轼有进一步的阐述:

韩退之云:“余事作诗人ꎮ”未可以为笃论也ꎮ东坡以词曲为诗之苗裔ꎬ其言良是ꎮ然今之长短句比之古乐府歌词ꎬ虽云同出于诗ꎬ而祖风已扫地矣ꎮ曹无咎晚年因评小晏并黄鲁直、秦少游词曲ꎬ尝曰:吾欲托兴于此ꎬ时作一首以自遣ꎮ政使流行ꎬ亦复何害ꎬ譬如鸡子中元无骨头也ꎮ朱弁认为长短句并非词所独有ꎬ古乐府歌行早就出现过这种情况«言混在一首诗里平陵东»«孤儿行ꎬ比如汉乐府中«有所思»ꎬ而且内容不单单是艳情»等ꎬ有一言、三言、五言ꎬ表现、七出一种刚健的风格ꎬ不像晚唐至北宋初的词坛全是男女柔情为主调ꎬ所以朱弁说:“祖风扫地矣ꎮ”朱弁这段话ꎬ不仅阐述苏轼诗词同源的观点ꎬ而且使“古人长短句”一语所包含的旨意更加清楚明白ꎮ

从苏轼的诗词创作实践来看ꎬ苏轼倡导词之诗化ꎬ开拓了词体堂庑ꎮ五代欧阳炯为赵崇祚«花间集»所作的序言中说:

镂玉雕琼ꎬ拟化工而迥巧ꎻ裁花剪叶ꎬ夺春艳以争鲜ꎮ是以唱«云谣»则金母词清ꎻ挹霞醴则穆王心醉ꎮ名高«白雪»ꎬ声声而自合鸾歌ꎻ响遏行云ꎬ字字而便谐凤律ꎮ«杨柳»«大堤»之句ꎬ乐府相传ꎻ«芙蓉»«曲渚»之篇ꎬ豪家自制ꎮ莫不争高门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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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者ꎮ黄州词充分展现了他的人生际遇与情怀ꎮ当然ꎬ苏轼词作也有一个逐渐成熟的过程ꎮ

熙宁七年(1074)ꎬ苏轼任杭州通判ꎬ杨元素为杭州知州ꎬ初春ꎬ苏轼作梅花词«南乡子»(和杨元素)ꎮ

寒雀满疏篱ꎬ争抱寒柯看玉蕤ꎮ忽见客

下ꎬ三千玳瑁之簪ꎻ竞富樽前ꎬ数十珊瑚之树ꎮ则有绮筵公子ꎬ绣幌佳人ꎬ递叶叶之花笺ꎬ文抽丽锦ꎻ举纤纤之玉指ꎬ拍按香檀ꎮ不无清绝之辞ꎬ用助娇娆之态ꎮ

欧阳炯认为ꎬ词是朱门豪富享乐生活的佐料ꎬ是于酒筵歌席供佳人歌唱而助其“妖娇之态”的摆设ꎮ从发展源头看ꎬ词上承齐梁宫体ꎬ下附里巷倡风ꎬ亦即以绮靡冶荡为本ꎬ这就是词为艳科的由来ꎮ

宋初诗文为“淫巧侈丽ꎬ浮华纂组”的西昆来花下坐ꎬ惊飞ꎬ踏散芳英落酒卮ꎮ 痛饮又能诗ꎬ坐客无毡醉不知ꎮ花谢酒阑春到也ꎬ离离ꎬ一点微酸已着枝ꎮ

作者从寒雀在梅花树上喧闹ꎬ以热闹的气氛侧面体所笼罩ꎬ作品多为游宴之时的互相唱和ꎮ词为艳科的情况没有改变ꎮ晏殊、宋祁、欧阳修皆一时名公巨卿ꎮ他们的词作没有逸出花间词的藩篱ꎮ柳永词的市民气息ꎬ使词的面目焕然一新ꎬ但柳永在题材与内容上开拓有限ꎬ«乐章词»的主要倾向ꎬ“仍为情恋香艳之词ꎬ绮靡且有甚于昔”(俞平伯)ꎮ真正打破词为艳科的是苏轼ꎮ

不可否认ꎬ苏轼词也有表现女性美的题材ꎬ比如在黄州就写词赞美徐君猷的侍儿ꎮ这不足为奇ꎬ文学创作离不开固有的传统ꎮ苏轼可贵的是不为传统所囿ꎬ除柔情风月外ꎬ举凡“山川之秀美ꎬ风俗之朴陋ꎬ贤人君子之遗迹”等一切事物ꎬ只要为诗人“耳目之所接”“杂然有触于中”[1]323轼的第一首词ꎬ均可入词(1064)京城路过长安十二月«ꎬꎬ华清引(«南行钱集叙游骊山作此时苏轼罢凤翔府签判»(感旧)作于治平元年»)ꎮ现存苏ꎮ一开始就出手不凡ꎬ返回ꎬ

没有写男女柔情ꎮ此后的词作题材有送别、闲适、风景、贺寿、悼亡等ꎮ到黄州后ꎬ他对政治情怀的抒发、对人生波澜的思考、对友谊的咏唱以及对风物的描写等ꎬ都极大地表现出超越前人的开拓性ꎮ如«念奴娇»(大江东去)表现倾慕古人功业、不甘寂寞的苦闷心情ꎬ«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借日常生活写自己泰然自处的人生态度ꎬ«满江红»(江汉西来)写身遭贬谪的不平之气ꎬ«鹧鸪天»(林断山明竹隐墙)流露徜徉林泉的闲适之趣ꎬ«江城子»(梦中了了醉中醒)以退隐田园的陶渊明自况ꎬ躬耕东坡自食其力ꎬ对生活怡然自乐ꎮ这既是一种生活态度ꎬ也是与政敌斗争的一种方式ꎮ

苏轼不仅开拓词的题材ꎬ而且把词体逐渐转化为文人言志的抒怀工具ꎮ苏轼黄州词更多表现自我ꎬ深层次袒露士大夫的性格与志趣ꎮ这种情况在他的咏物词中表现最为明显ꎬ苏轼是真正把屈原“香草美人”的骚赋手法化入词的最成504

渲染梅花的姿态和风韵ꎬ下片“花谢酒阑春到也ꎬ离离ꎬ一点微酸已着枝”ꎬ以味觉代替视觉ꎬ仍然从侧面写梅花开放之盛ꎮ整首词主要写文人雅士的情趣ꎬ并没有正面写梅花ꎬ尤其是梅花的神韵和品格没有写出ꎮ

作于元丰五年的«定风波»(咏红梅)则大有进步ꎮ

好睡慵开莫厌迟ꎬ自怜冰脸不时宜ꎮ偶作小红桃杏色ꎬ闲雅ꎬ尚余孤瘦雪霜姿ꎮ 休把闲心随物态ꎬ何事ꎬ酒生微晕沁瑶肌ꎮ诗老不知梅格在ꎬ吟咏ꎬ更看绿叶与青枝ꎮ[3]462

这首词是苏轼隐括其诗«红梅三首»其一而成的ꎬ原诗云:“怕愁贪睡独开迟ꎬ自恐冰容不入时ꎮ故作小红桃杏色ꎬ尚余孤瘦雪霜姿ꎮ寒心未肯随春态ꎬ酒晕无端上玉肌ꎮ诗老不知梅格在ꎬ更看绿叶与青枝ꎮ”这首词开始就用拟人化的手法ꎬ“慵开”指梅花ꎬ梅花本应该开在百花之前ꎬ由于“好睡”竟延误花期而与桃杏同时ꎮ梅花因为“自怜冰脸不时宜”ꎬ偶尔开成桃杏一样的红色ꎬ这并不意味着梅花就趋时媚俗ꎬ她孤傲瘦劲的本性依然如故ꎮ梅花形如桃杏ꎬ傲霜斗雪的本色依然如故ꎮ最后两句:“诗老不知梅格在ꎬ更看绿叶与青枝ꎮ”诗老指宋初诗人石曼卿ꎬ苏轼在«评诗人写物»道:

诗人有写物之功ꎮ“桑之未落ꎬ其叶沃若ꎮ”他木殆不可以当此ꎮ林逋«梅花»诗云:“疏影横斜水清浅ꎬ暗香浮动月黄昏ꎮ”决非桃、李诗ꎮ皮日休«白莲»诗云:“无情有恨何人见ꎬ月晓风清欲堕时ꎮ”决非红莲诗ꎮ此乃写物之功ꎮ若石曼卿«红梅»诗云:“认桃无绿叶ꎬ辨杏有青枝ꎮ”此至陋语ꎬ盖村学中体也ꎮ元祐三年十二月六日ꎬ书付过ꎮ[1]2143

明乎此ꎬ«定风波»最后两句的意思是为石曼卿而发ꎬ红梅之所以不同于桃杏者ꎬ岂在于青枝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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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的有无?苏轼这首词形神兼备ꎬ写足了红梅的个性ꎮ

«南乡子»ꎬ而且抒发了自己的情怀ꎮ红梅“尚余孤瘦雪霜枝”ꎬ其实写出了他本人被贬黄州没有与世俯仰的个性和情怀ꎮ这种幽冷孤愤之感ꎬ也见于“拣尽寒枝不肯栖ꎬ寂寞沙洲冷”等黄州诗词ꎮ

苏轼这种咏物词ꎬ以在黄州作于元丰四年的«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为顶峰:

似花还似非花ꎬ也无人惜从教坠ꎮ抛苏轼这首词在状物上超过了在杭州所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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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罗香泽之态ꎬ所在多有”(刘熙载«艺概􀅰词概»)ꎬ苏轼对此颇为不满ꎮ«高斋诗话»载:“少游自会稽入都见东坡ꎬ东坡曰:‘不意别后却学柳七作词ꎮ’少游曰:‘某虽无学ꎬ亦不如是ꎮ’东坡曰:‘销魂当此际ꎬ非柳七语乎?’”由此可见苏轼对浮靡词的不满ꎮ

上面列举秦观的词句出自«满庭芳»ꎬ关于这首词ꎬ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三记载:

秦观少游亦善为乐府ꎬ语工而入律ꎬ知乐者谓之作家歌ꎬ歌元丰间盛行于淮楚ꎮ“寒鸦万点ꎬ流水绕孤村”本隋炀帝诗也ꎬ家傍路ꎬ思量却是ꎬ无情有思ꎮ萦损柔肠ꎬ困酣娇眼ꎬ欲开还闭ꎮ梦随风万里ꎬ寻郎去处ꎬ又还被、莺呼起ꎮ 不恨此花飞尽ꎬ恨西园、落红难缀ꎮ晓来雨过ꎬ遗踪何在?一池萍碎ꎮ春色三分ꎬ二分尘土ꎬ一分流水ꎮ细看来ꎬ不是杨花点点ꎬ是离人泪ꎮ[3]314

杨花是柳絮ꎬ柳絮当然不是花ꎬ“无人惜”既是实写ꎬ又写出杨花任意飘零的遭遇ꎬ隐含词人的怜惜之情ꎮ“抛家傍路”照应“无人惜”ꎬ“思量却是“ꎬ无情有思”ꎬ用杜甫“萦损柔肠ꎬ困酣娇眼ꎬ欲“开还闭落絮游丝亦有情”ꎬ这三句承”ꎮ随风万里有思”ꎬ明写思妇ꎬ寻郎去处ꎬ暗写杨花ꎬ又还被、ꎬ莺呼起花人为一”ꎬ化唐人ꎮ“梦诗“打起黄莺儿ꎬ莫教枝上啼ꎮ几回惊妾梦ꎬ不得到辽西”ꎮ苏轼化用此诗ꎬ既写思妇之神ꎬ又状杨花之魂ꎮ二者正在不即不离之间ꎮ下片写惜春ꎬ张炎«词源»评此词“后端愈出愈奇”ꎬ承上片“惜”字情思ꎬ缘物生情ꎬ情景交融至浑化无迹之境:“春色三分ꎬ二分尘土ꎬ一分流水ꎮ细看来ꎬ不是杨花ꎬ点点是离人泪ꎮ”杨花的最终归宿ꎬ和词人满腔的惋惜之情水融ꎬ诗人在抒写离情时ꎬ把自己的落寞情怀寄寓其中ꎮ王国维«人间词话»中说:“咏物之词ꎬ自以东坡«水龙吟»为最工ꎮ”可见这首词的艺术魅力之高ꎮ

苏轼倡导词之诗化ꎬ以词陶写性情ꎬ使词由专司儿女相思之情的狭窄小道ꎬ走向“嬉笑怒骂之词ꎬ皆可书而颂之”(«宋史􀅰苏轼传»)的通衢大路ꎮ苏轼不仅扩大了词的视野ꎬ而且ꎬ提高了词的品位ꎮ

与陶写性情相关ꎬ苏轼黄州词打破了“诗庄词媚”的传统观念ꎬ创作了一部分豪放词ꎬ这是苏轼显著而独特的贡献ꎮ

五代以来ꎬ词风总体上偏向婉媚ꎮ柳永的词虽然带来了市民气息ꎬ但是他的词的风格

少游取以为«满庭芳»辞ꎬ而首言“山抹微云ꎬ天粘衰草”ꎬ尤为当时所传ꎮ苏子瞻于四学士中最善少游ꎬ故他文未尝不极口称善ꎬ岂特乐府?然犹以气格为病ꎬ故常戏云“山抹微云秦学士ꎬ露花倒影柳屯田”ꎬ“露花倒影”ꎬ柳永«破阵子»语也ꎮ[4]2629

由此更可以看出苏轼对当时柔靡词风的不满ꎬ苏轼认为ꎬ词的风格不应偏于婉媚一隅ꎬ应该多样化ꎮ他本人有意创作阳刚雄健的词以济词之柔美纤弱«江城子»(ꎮ熙宁七年(1075)ꎬ苏轼知密州ꎬ作老夫聊发少年狂密州出猎):

ꎬ左牵黄ꎬ右擎苍ꎬ锦

帽貂裘ꎬ千骑卷平冈ꎮ为报倾城随太守ꎬ亲射虎ꎬ看孙郎ꎮ 酒酣胸胆尚开张ꎬ鬓微霜ꎬ又何妨?持节云中ꎬ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ꎬ西北望ꎬ射天狼[3]146ꎮ词借会猎抒写抗敌卫国的热望ꎬ意气豪迈ꎬ境界壮阔ꎬ这是苏轼第一首豪放词ꎮ他自己也很满意ꎮ在«与鲜于子骏书»里ꎬ可以看出他有意变革词风:

近却颇作小词ꎬ虽无柳七郎风味ꎬ亦自是一家ꎮ呵呵ꎮ数日前ꎬ猎于郊外ꎬ所获颇多ꎮ作得一阙ꎬ令东州壮士抵掌顿足而歌之ꎬ吹笛击鼓以为节ꎬ颇壮观也ꎮ[1]1560

苏轼以“颇壮观”自许ꎬ以“自是一家”相评ꎬ显示他变革词风的强烈意愿和坚定信念ꎮ

作于元丰五年的«念奴娇»(赤壁怀古)ꎬ雄奇阔大ꎬ豪放恢宏ꎬ不仅是苏轼在黄州的代表作ꎬ也是他最负盛名的豪放之作ꎮ

大江东去ꎬ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ꎮ故垒西边ꎬ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ꎮ乱石穿空ꎬ惊涛裂岸ꎬ卷起千堆雪ꎮ江山如画ꎬ一时多少豪杰ꎮ 遥想公瑾当年ꎬ小乔初嫁了ꎬ雄姿英发ꎮ羽扇纶巾ꎬ谈笑间、强虏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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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上、竹坞松窗ꎮ江南岸ꎬ不因送子ꎬ宁肯过吾邦? 摐摐ꎮ疏雨过ꎬ风林舞破ꎬ烟盖云幢ꎮ愿持此邀君ꎬ一饮空缸ꎮ居士先生老矣ꎬ真梦里、相对残钅工ꎮ歌舞断ꎬ行人未起ꎬ船鼓已逢逢ꎮ[3]471

这首词写于元丰六年(1083)五月ꎬ首三句隐含作者仕途风波的感叹、世态炎凉的伤痛ꎬ赞王长官不慕荣利ꎬ自甘寂寞ꎮ“凛然苍桧ꎬ霜干苦难双”写王长官傲干奇节ꎬ风骨凛然ꎮ“一饮空缸”则显得豪气干云ꎬ兴酣之际ꎬ不免抚事生飞烟灭ꎮ故国神游ꎬ多情应笑我ꎬ早生华发ꎮ人间如梦ꎬ一尊还酹江月ꎮ[3]398

对于这首词ꎬ俞文豹«吹剑续录»云:

东坡在玉堂ꎬ有幕士善讴ꎮ因问:“我词比柳词何如?”对曰:“柳郎中词ꎬ只好十七八孩儿ꎬ执红牙拍板ꎬ唱‘杨柳外ꎬ晓风残月’ꎻ学士词须关西大汉ꎬ执铁板ꎬ唱‘大江东去’ꎮ公为之绝倒ꎮ”[3]402

铁板铜琵ꎬ大江东去ꎬ也成了苏轼豪放词风的一个标志ꎮ之前的«密州会猎»ꎬ书生意气较重ꎬ不如这首豪放中见悲慨ꎮ

有人认为ꎬ苏轼词称得上豪放的仅有几首ꎬ明朝俞彦甚至说[3]403:“其豪放亦止‘大江东去’一词ꎮ”这是一种误解ꎮ豪放不仅仅是豪气干云的英雄襟怀“返气豪放ꎬ处得以狂”这样描述ꎬ司空图在«二十四诗品»对ꎮ:“天风浪浪观花匪禁ꎬ海山苍苍ꎬ吞吐大荒ꎮꎮ真力弥由道漫ꎬ万象在旁ꎮ前招三辰ꎬ后引凤凰ꎮ晓策六鳌ꎬ濯足扶桑ꎮ”豪放既是一种人生境界ꎬ也是一种艺术品格ꎮ豪放强调无拘束的自由境界ꎮ[6]一般认为ꎬ豪放是指劲拔雄健、磊落恢宏、放笔挥洒、无所拘束的一种创作个性[7]按照这个标准ꎬ苏轼的那些辞锋凌厉、情怀磊落ꎮ

的不羁之作ꎬ其精神气韵不同于传统的绮罗香泽之调ꎬ都应该视为豪放之作ꎮ比如贬黄州时写的«满江红»(江汉西来)、«满庭芳»(三十三年)、«水调歌头»(落入绣帘卷)等ꎬ都是气象恢宏、笔走龙蛇的长篇ꎮ

比如«满江红»:

江汉西来ꎬ高楼下、葡萄深碧ꎮ犹自带、岷峨雪浪ꎬ锦江春色ꎮ君是南山遗爱守ꎬ我为剑外思归客ꎮ对此间ꎬ风物岂无情ꎬ殷勤说ꎮ 江表传ꎬ君休读ꎻ狂处士ꎬ真堪惜ꎮ空洲对鹦鹉ꎬ苇花萧瑟ꎮ不独笑书生争底事ꎬ曹公黄祖俱飘忽ꎮ愿使君、还赋谪仙诗ꎬ追黄鹤ꎮ[3]335

此篇浮动着缠绵悱恻之调ꎬ而以辞气慷慨见长ꎮ仿佛西来的江汉碧涛ꎬ注入奇峭的山崖峡谷ꎬ形成顿挫跌宕、起伏不平之势ꎮ这显然与贬谪黄州的内心无法平静是一致的ꎮ

再看«满庭芳»:

有王长官者ꎬ弃官三十三年ꎬ黄人谓之王先生ꎮ因送陈慥来过余ꎬ因赋此ꎮ

三十三年ꎬ今谁存者?算只君与长江ꎮ凛然苍桧ꎬ霜干苦难双ꎮ闻道司州古县ꎬ云506

哀:“居士先生老矣ꎮ”这也是作者自叹ꎮ郑文焯说:“键句入词ꎬ更奇峰转出ꎬ此境非稼轩能梦到ꎮ不事雕琢ꎬ字字苍寒ꎬ如空岩霜干ꎬ天风吹堕颇黎地上ꎬ铿然作碎玉声ꎮ”[3]473有一种沧桑感ꎮ由此可知ꎬ东坡黄州词不仅打破了“诗庄词媚”的局面ꎬ开创了豪放派ꎬ即使他的豪放词ꎬ也表现出风调的多样性ꎬ这也是苏词风格多样的表现ꎮ

苏轼的词不仅有婉约、雄放、清旷的风格多样性ꎬ而且ꎬ他的优秀词作ꎬ都有敞开肺腑、直抒胸臆的特点ꎮ这些词作或表现为婉转含蓄ꎬ或情致温厚ꎬ或深沉浑厚ꎬ或旷达豪放ꎬ都有情真意切、回肠荡气的艺术效果ꎮ这表明苏轼黄州词的高度成熟ꎮ这种成熟不仅是词艺的炉火纯青ꎬ而且是思想艺术到达澄明之境的体现ꎮ

概而言之ꎬ苏轼词的“诗化理论”ꎬ到黄州期间ꎬ在创作实践上ꎬ拓展了词境ꎬ凡是诗歌能表达的都可以在词中得以尽情表现ꎮ他在词里陶写性情ꎬ提高了词的品格ꎻ他开创的豪放词风ꎬ打破婉约词一统天下的局面ꎻ而他词作风格的多样性ꎬ则表现出成熟的大词人的基本素质ꎮ苏轼贬谪黄州期间创作的优秀词ꎬ臻于化境ꎬ这使他成为北宋词坛上最杰出的词人ꎮ

南宋胡寅在«题酒边词»中说:“词曲者ꎬ古乐府之末造也ꎮ古乐府者ꎬ诗之旁行也ꎮ􀆺􀆺柳耆卿后出ꎬ掩众制而尽其妙ꎬ好之者以为不可复加ꎮ及眉山苏氏ꎬ一洗绮罗香泽之态ꎬ摆脱绸缪婉转之度ꎬ使人登高望远ꎬ举首高歌ꎬ而逸怀浩气超然乎尘垢之外ꎮ于是«花间»为皂隶ꎬ而耆卿为舆台矣ꎮ”[8]学者都引用此论来说明东坡词的历史地位ꎮ苏轼的黄州词表现了一种新的意境、新的风格ꎮ黄州词是苏轼词中最重要的部分ꎬ甚至可以说ꎬ黄州词开创了词创作的一个新时代ꎮ

苏轼擅长各类文体ꎬ而他最富有创造精神

2018.5

和艺术成就的ꎬ不是散文ꎬ也不是诗歌ꎬ而是东坡词ꎮ«白雨斋词话»说:“人知东坡古诗古文卓绝百代ꎬ不知东坡之词尤出诗文之右ꎮ”从这个意义上来说ꎬ黄州是苏轼最重要的人生驿站ꎮ苏轼本人也看重黄州对自己的意义ꎬ他晚年在«自题金山画像»中写道:“心似已灰之木ꎬ身如不系之舟ꎮ问汝平生功业ꎬ黄州、惠州、儋州ꎮ”[2]2641苏轼被贬谪黄州初期ꎬ是在寂寞惶恐中度过的ꎬ艰苦匮乏的物质生活ꎬ使他不得不躬耕东坡ꎮ他在如老农一样的劳作中ꎬ在陶渊明身上寻找人生寄托ꎬ亲近佛老ꎬ但不改儒家济世情怀ꎬ始终保持一种浩然之气ꎬ人生艺术达到一种清纯空灵之境ꎮ黄庭坚评苏轼的黄州词不食人间烟火ꎬ就是指苏轼在艰难环境中追求精神救赎ꎮ所以ꎬ余秋雨在«黄州突围»中认为黄州生活“使苏东坡经历了一次脱胎换骨ꎬ也使他的艺术才情获得了一次蒸馏和升华ꎮ他真正成熟了———与古往今来许多大家一样ꎬ成熟于一场灾难之后ꎬ成熟于灭寂后的再生ꎬ成熟于穷乡僻壤ꎬ成熟于几乎没有人在他身边的时刻ꎮ”[9]苏轼的旷达胸怀、随缘自适而不失儒家淑世精神ꎬ是在黄州后才真正树立起来的ꎬ这种艺术个性表现在他的黄州词里ꎬ并登上北宋艺术最高峰ꎮ因此ꎬ钱基博论断道:“词之有苏轼ꎬ犹诗(上接第477页)

三首ꎬ句二联ꎮ联二为“太宗皇帝真长策ꎬ赚得英雄尽白头”ꎮ注云:“«国史补»曰:进士科得之艰难ꎬ其有老死于文场者ꎬ亦无所恨ꎮ故诗云云ꎮ«画墁录»以为赵嘏作ꎮ”[15]493«全唐诗􀅰赵嘏卷»收有多首落第诗ꎬ其中不乏感人至深之句:“落第逢人恸哭初ꎬ平生志业欲何如?鬓毛洒尽一枝桂ꎬ泪血滴来千里书ꎮ”“无地无媒只一身ꎬ归来空指满床尘ꎮ”他从切身经历和朋辈遭际中ꎬ洞察到科举制度的实质并一针见血地加以揭露ꎬ实属难能可贵ꎮ

第40卷哲学社会科学版

淮阴师范学院学报

之有李白ꎬ往往高举无前ꎬ以歌诗纵横之笔ꎬ盘曲而为词ꎬ跌宕排奡ꎬ一变晚唐五代之旧格ꎬ遂为辛弃疾一派开山ꎮ”[10]这是不刊之论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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