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1月9日,伴随着一声枪响,36岁的华裔女作家张纯如在美国加州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她在自杀的车里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曾经认真生活,为目标,写作和家人真诚奉献过。”她的遗体被安放在加州洛斯盖多安东尼牧场的天堂之门公墓,墓碑上有这样的话:“挚爱的妻和母亲,作家,历史家,人权斗士。
张纯如之名出自《论语》: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入也,绎如也,以成。纯如,意味着和谐美好,既有父母对于故国的思念之情,又饱含父母对于女儿的深切期许。纯如从小便喜欢写作,在她看来,真正的作家不是玩文字游戏,而要通过文字来传达社会所需要的思想和感情。
幼时的她,常常听父母讲起遥远的1937年,在大洋彼岸一个叫南京的城市发生的一切,她的祖父是如何逃离那所人间地狱逃离,滔滔的长江水又是怎样被染成了红色。但尽管对历史预先有过了解,但1994年,当张纯如在加州第一次看到了关于南京大屠杀的黑白照片时,心脏还是没有防备的被狠狠一击。
战争的残酷,人性的卑劣远远的超乎了这个从小接受优质教育女孩的想象。而更让她感到悲哀的是,在当时所有的英文非小说类的书籍里,居然没有一本提及这段本该被深刻铭记的历史。
一幕幕骇人的悲剧,在纯如的脑海里不断闪现,伴随着一阵阵的心悸,纯如知道,她再也等不住了。如果没有人去发掘探究这段历史,那么,就由自己去开掘吧,强烈的民族责任感驱使着她去完成一项在当时看来仅凭她一己之力无法完成的任务。
张纯如1937年的中国,日本侵华战争爆发,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中华大地上生灵涂炭,狼烟滚滚。日本长驱直入,攻陷时为国民政府首都的南京,并对这个城市和城中的居民进行了丧失人性的屠杀与洗劫。
这场超过了三十万人的大屠杀,却在战后因为各种原因而鲜为人知,甚至日方变本加厉,直接否认了大屠杀的存在。为了还原历史,还受害者以公道,张纯如一方面收集了大量的第三方资料,一方面准备赶往南京,上海等地与大屠杀中的幸存者进行面对面的取证交谈。
1995年,张纯如来到了南京,在这座祖辈生活过有着血脉联系,但此时的自己又非常陌生的城市,她开始一层层地拨开历史的尘埃,去寻找掩埋的真相,一步步得去探寻五十八年前这个城市中弥漫的血腥味道。
南京大屠杀史料图片她走进那些曲井里巷里去采访大屠杀中的幸存者,每一个老人对于自己儿时少时的悲惨经历都渴望滔滔不绝,好像恨自己临死之前都不能一吐为尽。
这时的张纯如仿佛一次次的在做痛苦的时空旅行,眼前满脸褶皱,历经沧桑的老者讲述自己反抗三个士兵强暴的经历,昔时的老者,才十九岁,花一样的年纪,却满身伤口,用自己柔弱的身躯与残暴的日军抗衡。而这,只是五十八年前那场国殇的一个缩影,日军曾把无辜的中国人反绑枪杀之后,投入城郊池塘,焚毁建筑,屠杀战俘,奸淫妇女。
单从死亡人数上来看,南京大屠杀就超越了历史上许多野蛮的罪行。日军的所作所为超越了帖木儿的暴行,后者曾于1938年在德里处死了一万名囚犯,并在1400年和1401年用这些囚犯的骸骨在叙利亚建造了两座骨塔。几个星期之内,大屠杀中仅仅南京一个城市的罹难人数就超过了大部分欧洲国家在整个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平民的伤亡总数。
更令人发指的是罹难者被杀害的残忍手段。日军将中国人当成练习刺刀的活靶,甚至进行斩首比赛,估计数万名中国妇女遭到强暴。许多日本士兵在强暴中国妇女之后甚至挖出他们的内脏,割掉他们的乳房,将他们活活钉在墙上。
日军强迫父亲强暴亲生女儿,儿子强暴亲生母亲,并强迫其他家庭成员在一旁观看。日军不仅把对中国人进行活埋,阉割,器官切除以及热火炙烤当成游戏,还会用铁钩穿住舌头把人掉起来或将人活埋至腰部,然后在一旁看着他们被德国黑贝给咬死。种种惨状不忍直视,甚至连当时在南京的纳粹党人都惊骇不已,将大屠杀称为“野兽机器”的暴行。
南京大屠杀史料图片1996年四月,南京大屠杀的写作进入了瓶颈期,埋身在浩瀚黑暗资料里的张纯如体重开始不断减轻,头发一把一把的掉落,经常在夜里被噩梦吓醒。
这时的她,内心无比矛盾,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无论心理还是生理方面都亮起了红灯,不得不时不时的离开那些浩瀚如海的资料去深吸一口气,在令人几乎窒息的痛苦掩埋中寻求短暂的释放,但她也一样明白,自己身上的担子十分沉重。在给母亲回复的邮件中说道,我现在所承受的这些与大屠杀中的那些遇难者的遭遇完全无法比拟,作为一名作家,我要将这些遇难者从遗忘中拯救出来,替那些喑哑无言者呼号。
前后历经了三年时间,张纯如终于在1997年南京大屠杀六十周年之际推出了《南京大屠杀》一书,使这段已经被人们遗忘的历史重新引起了世人的关注。但伴随着极大的关注而来的也是一些无端的质疑与谴责,日本右翼分子不但不承认,而且还公开批评说这本书是一面之词,错误连连,还有一些裹挟着子弹的恶意信件出现在她的邮箱,她勇敢地面对恶势力,成为抨击日本掩盖丑恶行径的斗士。
电影《张纯如》在纯如辞世之前,她正在进行美军老兵被日侮辱的调查工作,长年累月与此类残酷题材的相处,使得纯如身心俱疲,患上了抑郁症。
04年8月13日凌晨两点,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接电话的纯如声音因为恐惧一直在颤抖,她看到旅馆的窗子外面有人在窥视她,而旅馆的电视上则出现了非常残酷的画面。在这之后,张纯如被诊断为躁郁症发作,在三个月的时间里,她换了三位精神科医生,但病情丝毫没有好转。原本充满活力的她变得郁郁寡欢,情绪暴躁,后来甚至拒绝了父母的探望。
直到十一月九日,她用一把买来的古董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鸢尾花张纯如曾说,写作使得她对于人性有了新的认识,那就是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既有做出最伟大事业的潜能,也有犯下最邪恶罪行的潜能,人性中最扭曲的会使最令人难以言说的罪恶在瞬间变成平常琐事。
Lris是张纯如的英文名,意为鸢尾花,象征着光明的自由。名如其人,确实,在张纯如的眼睛里,你读不到害羞,恐惧与怯懦,她的眼神透彻而清亮,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沉稳。她原本可以选择安安稳稳地度过她的一生,但她却毅然决然的投入了调查真相的漩涡之中,让这段被遗忘的历史重新浮现在世人眼前。
在这些看似与我们每个人相隔甚远的历史中,张纯如的“无法忘却”给了当年事件受害者一个很好的倾诉端口,南京大屠杀的幸存者人数正在逐年减少,不能让这些历史的活证人在无穷的等待与煎熬中耗尽一生。
乔治·桑塔亚纳说,忘记历史的人必定要重蹈覆辙。如今这世间已经没有了张纯如,在读南京大屠杀时看到那些惨烈的片段,悲愤的同时也完全能够感受到纯如当时在调查这些真相时感受到的彻骨之痛。
就像鲁迅所言,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这好像是纯如一辈子最好的印证,她的身后已经有陆陆续续的人开始去号召正视这段历史,想来这也是对这位为人权事业献上自己生命的作家最好的慰藉。
风声未止,步履无停。也许在那从种满鸢尾花山谷中飘来的香气里,我们还是可以嗅到她依旧在寻觅的温暖气息,望芳香永存。
张纯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