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午，我昏昏沉沉地坐在桌前。五月份的西安市，骄阳炙烤着大地，气温一下子升高到三十几度。我摸摸脸，感觉自己身体的温度也在悄无声息地默默叫嚣着。
突然，手机“嗡”地振动起来，是妈的电话。
“喂，妈。”
“喂喂。哎，囡囡，星期天你做甚了？”
“宿舍呆着呢”
“噢。吃了没？吃的甚？我跟你说早上别吃冷的阿。”
“哦，知道”
“记得今天去学校后面那条街买水果吃……啊！你可别买柚子呀，我看那头条上说柚子吃死人啦！”
“嗯好，知道了。”
“可千万不要买柚子啊！还有那些不应季的水果也少吃，你说说现在那些卖东西的人啊，哪儿还管你吃好吃坏呢！记得了不？”
“嗯嗯，知道。”
“还有你看了妈妈给你发的那条新闻没？19岁的空姐半夜打出租被人家害啦！”
“嗯，我知道。”
“哎呀！我现在想到你那次在西安，下了火车五点多打车回学校，直后怕了……你当时身边有人了没？”
“有有，有同学呢。”
“唉唉！那还行。以后啊，可千万别一个人打车，最好是不打车！”
“下了火车你还是等等那环城车，慢是慢，但是那肯定安全啊。”
“你啊，一个女孩儿咱们出门安全是第一位的，女人不像男人，男人出门也有危险，但是男人，人家是害钱，女人，人家就是害人呢！”
“……嗯，哦，知道。”
“……嗯。你说……今儿过节，你也不知道给妈妈发个消息……发个母亲节快乐什么的……”
“啊？！”
“你看看你看看！你这性子还改不了！你好好和你周围那些人相处，不要老是独来独往的，永远跟别人都不打交道！好好跟人家学学怎么为人处世的！”
“……”
2.
我妈，终于知道还有个节日叫母亲节了！
小时候，有一年的母亲节，周围小伙伴们都在谈论该送给妈妈什么礼物。我也认真地想了很久，最后决定发挥起自己在画画方面的特长，给她画张贺卡。
我从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沓儿画纸最中间的那一张来，轻轻地平摊在画板上，又翻找了好几本书，精挑细选出几幅小插画，尽数临摹在纸上，然后拿出一支新的铅笔，慢慢削好，最后怀着一种几乎虔诚的心态工工整整写上：祝妈妈母亲节快乐！
然而不好意思直接给她。
正一筹莫展时，闺蜜来家里找我出去玩儿。我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拉着她就往家门口奔，手里紧紧攥着那张薄薄的花花绿绿的纸……
路过门口干活的妈，拼命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把贺卡往妈怀里一塞，一边往前跑，一边回过头来朝妈喊：“诶妈，那个给你哈。”
晚上回到家，一眼便看到那张纸摊开在桌子上。我冲上前去拾起来，牢牢地捂在手里。
“那啥，妈，这个……你看了没？”
“哦，我看了。你画那干啥？”
“……今天母亲节……我……”
“啥？这还是个节？你以后啊，别老干这没用的，多去看会儿书，啊。”
“… …”
3.
那以后很久，我再也没在母亲节这天给我妈表示过什么。
初三那年，中考之前我被县重点提前录取。消息发过来的那天，刚好在母亲节。
爸妈都很高兴，连忙张罗谢师宴。邀请了好多老师同学。
那天，我被推到台上发言。我站在那里，头皮发麻……面对着各门课程熟悉的老师，上课时严厉的他们此刻小口啜着酒，笑眯眯地注视着我，等待我开口讲话。
而我心跳如雷，血流加速，双腿直打战，脸上一阵一阵地发烫。我跺了两下脚，感觉眼前有点儿眩晕……
我左手边站着爸，右手边站着妈……
我只觉得自己已然忘掉了过去十几年间学的任何语言，头依旧晕晕的，却下意识地拉紧妈的手。
“我……祝我妈母亲节快乐。”
声音哆哆嗦嗦，台下一片寂静。
而妈手上的肌肉骤然缩紧，她拉着我的胳膊狠狠往我这边推了推，皱着眉头低吼：
“说什么呢！还不快谢谢老师们！”
“……噢，噢……谢谢老师们。”
“谢谢老师们对我的教育。”
“谢谢同学们给我树立了好的榜样。”
“谢谢……”
那天回到家，妈数落了我好久，说我不会说话不懂人情世故。
以后也时不时拿出这件事儿，摆事实讲道理地“教育我”。
所以在我看来，妈并不知道，还有个节日叫母亲节。
4.
“喂，喂！”
“……哎，妈？”
“嗯，你听到了没有？我是说，你好好用点儿心跟周围的同学相处。知道不？”
“嗯，知道。”
“嗯。”
“那啥，妈你在家干啥呢？”
“我啊，也没什么事儿做，刚才又看了看头条上的那些个新闻，啧啧啧，你说现在这社会，杀人抢人的事儿天天都有。所以我跟你说，出门在外的可千万要小心啊。”
“嗯。”
“你看看头条上那些文章，你看看人家孩子怎么就懂得给妈妈过母亲节，你怎么这么大了还不懂事儿呢？”
“… …”
5.
我上大学这一年，妈真的变了很多。
以前，她不用智能手机，不上网，不浏览网页，更不用那些叫人眼花缭乱的app。
可是我高考结束后，她立刻便去买了一部和我同型号的手机。她也不来问我，埋头跟我爸一点点地学，学用qq，学用微信，学注册账号，学浏览推文，学发朋友圈……
我离家头一年，妈终于知道了母亲节大抵每个出门在外的孩子，都有这样一个超频繁分享的家庭群。
而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年过半百的他们，是如何跨越那道时光的坎，愿意以如此亲密无间的方式接近我们的生活。
上次我的一个绘画作品参加学校的活动，公众号投票线上选拔。我把推送发到家庭群里要爸和妈给我的作品投一票。
发过去的时候我还在想要不要再细说明一下投票的过程，免得他们不会操作。结果才过了一会儿，他们便回复消息道：
“已投票。并已转到亲戚群，请他们一起投票。”
我赶紧重新点开投票界面，刚才十几的票数现在赫然猛增过百……我一时讶异，竟无言以对。
6.
龙应台说过一句话：所谓父母子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目送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然而我终于明白，父母的爱是有多么热烈，他们毅然走出生活的舒适区，逼迫自己去熟悉陌生而复杂的另一个世界，只为了更好的爱我们。
就如那个从此被妈熟知的“母亲节”。
“喂，妈？”
“哎？”
“祝你母亲节快乐哈。”
“……噢。行，那你忙你的吧，妈挂了。”
“哎好。”
挂好电话后，我知道我该开始着手准备一个月以后父亲节的礼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