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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往南方的火车

来源:哗拓教育

在开往南方的火车上。

阿珂收回凝望着窗外的风景。揉了揉有些发疼的眼睛和额角,从昨天开始,她已经30多个小时没有合眼了。每次,当她想要闭眼休息一会儿时,脑海中总是会浮现以前的事情。他们就像是守卫城门的侍卫,每当她想要进入到“梦”这座城市时,他们便会拿起手中的武器,浴血奋战,和她决一死战。

现在是中午12点。火车上的味道并不好闻,各种汗味、脚臭味、泡面味混合在一块,人只要稍微呼吸重一点,那股味道就会钻进你的咽喉,扼住你的呼吸。

阿珂尽量不去在意这些事情,否则她将没办法安然的到达目的地。

可是,她又是为什么坐上这列开往南方一座小镇的火车呢?

阿珂在北京的一家游戏设计公司工作,做的是游戏开发工作。她是十年前来到的这座城市,刚到时,她并不喜欢它,觉得这里太过拥挤、沉闷。每天是吸不完的的雾霾,堵的看不到尽头的车道,推着你不断向前走的人群,闪耀美丽但是毫无温暖的夜晚。

十年间,她总共换过三次工作,搬过四次家,谈过两次恋爱。刚开始,她每天过的都很辛苦,也遇到过几次在深夜一个人痛哭的经历。但是,一切都在逐渐变好。她成了设计总监,有了一个自己的小窝,虽然还是一个人,但是她很享受一个人的生活。

只是,昨天的一通电话打乱了她固定的生活。

接到母亲电话的时候,她正好起床,打算去洗漱。

拿起电话,她才刚说了一个“喂”字。

就听到母亲断断续续的哭声,“可可……”可可是她的小名。

“妈,发生什么事了?”她平静的说。虽然她的心有一瞬间的颤动。这些年,她已经学会冷静的面对事情。

“你爸…...你爸……快不行了……”母亲说完这一句话,好像用尽了她全身的力量。拼命抑制的悲伤,就像是决堤的洪水,在堤毁了的那一刻,喷涌而至,压都压不住。

电话里还能听到母亲的哭声,但握着手机的右手,在那一刻好像失去了力量,她无力的垂下了右手,就像是一个右手骨折的患者,又痛又无力。

突然,对面传来婴儿哭泣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唤醒。她看了一眼对面的人。

对面坐的是一对年轻夫妻,现在妻子不在。大概是去上厕所了,现在只剩下父亲和婴儿。那个男人明显是一个带孩子的新手,从他抱着孩子手足无措的模样,便能认定。

婴儿的哭声一直没停,抱着孩子的父亲脸上带着抱歉的神情对着周围被吵醒的乘客。

那个父亲看到她这里的时候,稍顿了一下,然后又低下头哄着怀中的孩子。

阿珂也没有过多的在意这一眼。这些年来,她见过各种各样的眼神,有鄙视的、有羡慕的、有不屑的、有爱慕的……她早已学会面对各种各样的目光了。

其实,男人多看她的那几秒,并不是因为阿珂有多美,当然阿珂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即使已经30岁了,仍然皮肤紧致、光滑洁白,一双明眸如潺潺溪水,清澈见底。特别是浑身鉴于清纯和成熟之间的味道,更是让男人心动。

但他看她,是因为她的神情。周围其他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丝厌烦,但是她完全没有。她只是淡淡的看着这一切,没有声音,没有动作,没有表情。

就像是身处另外一个未知的世界,只有她一个人的世界。

没过多久,孩子的母亲回来了。她接过孩子,然后给她喂奶。不一会儿,孩子就安静下来了。

静静看完这一切的阿珂,又将视线收了回来。

刚刚想到哪儿了。

对了,母亲的那通电话。

接完电话后,她马上就向公司请假,然后订了最快一班飞往老家的飞机。但是,不凑巧,因为天气原因,飞机延误。

她又买了开往老家的火车。

等到她忙完,坐到座位上的时候,已经晚上6点了。

直到安静下来的那一刻,她才开始慢慢消化母亲的话。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就是觉得心里空空的。不是被人狠狠挖掉心里一大块,而是一点一点慢慢舀走心上的肉,平时没多大的痛感,只是到最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没心了的惊悚感。

她和父亲的关系一向不好,可以说差到了极点。要不然,她也不会十年间只回家过两次。

她从小就不是一个听话的孩子。

小时候,她很调皮,喜欢蹦蹦跳跳,上树偷鸟蛋,下河抓鱼,她都干过,就像一个男孩子。父亲也把她当成男孩对待。动不动就打她,将她狠狠的摔在地上,用脚踢她,下手从不留情。

每一个孩子挨打,不可能不哭的,她也不例外。

每次,她都哭成一个泪人。心里将父亲狠狠的骂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和他生闷气,发誓再也不理他。但是到最后,她总是忘记这个誓言。

渐渐的她大了,父亲虽然依旧很严肃,但是已经不再打她。

那段时候,她和父亲的关系还可以。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比陌生人还要不如。

“你要吃嘛?”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响起来。

又一次被打断回忆。

阿珂有一瞬间的茫然。

这一次是坐在她右边的老人家。她从层层包裹好的盒子里拿出了一些特产——香干。她的头发已经花白了,脸上也是层层堆积起来的皱纹,一笑就好像脸上的肌肤全部都移了位,有些甚至交错起来。

阿珂礼貌的摇了摇头。

被拒绝了的老人,也没有失望,又转头将它递给了她对面的那对夫妇,抓着盒子的手颤巍巍。妻子怀中的婴儿,吃饱了奶,现在已经沉沉睡了过去。女人也是礼貌的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了。

但是架不住老人再三的客气,便和老公对视了一眼,然后接过老人手中的盒子,从中拿出了两块香干,一块给了自己,一快给了老公。然后将盒子递回了老人。

老人似乎很开心,她缓缓盖上盒子,又缓缓的将盒子重新用布包了起来。

“真好吃!老人家,这是您自己做的吗?”女人嘴角还留在香干上面的油渍,脸上有些微微泛红,大概是刚才的香干有些香辣。

她扯过一张纸,擦去嘴上和手上留下的油渍,又扯了另一张纸给老公。

“嗯。”老人的声音就像是从石头缝里传来的声音,有些低沉喑哑。“这是我带给我儿子的,他从小就喜欢吃这个。”老人的脸上带着一丝沉溺。

“你儿子在哪里工作呀?”女人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大概是火车上十几个小时沉默无语将她压到了极致,遇到一点小火星,就情不自禁的燃了起来。

“海南。”

“这么远啊?!”女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什么顾忌,“怎么是您去儿子哪儿啊?”言下之意,是责怪老人儿子的不贴心。

老人将盒子抱在怀中,就像抱着一堆宝藏。“我儿媳刚生了孩子,我儿子就照顾她。”她这话说的没问题。

“真的啊?恭喜恭喜。是男孩女孩呀?”她也是个自来熟的人,没一会儿就抓起老人的手,神色轻昵。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相熟多年的人儿。

“男孩。”老人礼貌的回答。

一直没说话的阿珂将老人嘴角的一抹苦笑看的清楚。似愁似哀,如怨如伤。

大概情况并不是她说的那样。

只是,这个世界上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呢?

“妹子,你是去哪儿呀?”女人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下来了,又将话头转到阿珂身上。

“回家。”

“你家是哪儿的呀?”

坐在她身边的老公大概觉得这样详细的问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不太好,用手肘撞了她一下。却得到女人一个白眼,示意他不要插话,坏了她好不容易热起来的聊天。

“九江。”确切的说,她并不是回九江,而是去九江的一个小镇里,但是她不愿说的那样详细,兴许她说了人家也不知道,到时候还有费力解释。

“我们是去东莞。”女人似乎也不在意她的回答,自顾自的说起了自己。“本来我们是在北京的,但是在北京,实在混的辛苦,我和孩子他爸就决定回家。”

她话音刚落,阿珂不小心瞄到男人脸上带着羞愧,或许是作为一个男人无法给家人更好生活的内疚,又或者是对于自己能力的失望。

话头说到这,一时间断了。没人开口接上原先的话,就像是清晨响起的闹铃,被主人按掉后的沉静。

忽然,一阵手机铃声响了起来。老人布满皱纹的手颤巍巍的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一台黑色款的的老年手机。

阿珂真担心老人没拿稳,将手机摔个四分五裂。真好笑,她现在还有心思想这个。

“喂。”老人刚说话,那边就传来一道粗暴的男声。“妈!你现在在哪里?”

老人开的是免提,所以大家都听的很清楚。

“我现在…..”老人嘴巴动了动,没有说的出来,大概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现在到了哪儿,“我,我......”

“算了!不管你现在在哪儿?现在立刻马上回家,听到没有?”

如果不是知道坐在她身边的老人才是他的母亲,她大概会认为那位电话里的人是她的长辈。

“我想看看孙子。”老人话语中带着丝丝恳求。这是怎样的原因才会让一位老母亲有这样的语调。

“妈!”男人的声音变的有些尖锐,“你忘了您当初答应过我的吗?说好了不见面的,你现在来,我怎么办?舒儿怎么办?她会怎么想我!妈,你想亲眼看您的儿子毁了吗?”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阿珂明显看到老人拿着手机的手剧烈的抖动了一下。

为什么母亲去看孙子,会毁了儿子呢?这世上还有这样的道理吗?

“强子……”老人似乎在强忍某种巨大的悲伤,“妈不去,妈不去,妈不去了。”

“妈,对不起。”男人的话语中也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悲伤,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老人又一次用颤巍巍的手将手机放回上衣的口袋中。

气氛变得比之前更加诡异。就像是阴暗的天空中堆满乌云,他们搅在一块,烂在一块,拉扯着,撕拉着,将晴朗的天空,妥妥的变成他们的附属地。

“强子其实是个好孩子。”老人抬起头,嘴角又是阿珂熟悉的苦笑,“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女人几次动动嘴皮想要问原因,但是那一刻她的嘴巴好像被某种超强的胶水死死封住,怎样都说不出话。

“什么错?”最后还是一直寡言的阿珂说了出来。

“我,我,我的丑长相。”说完老人低下了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

“就因为这个?”她不能理解。在她看来老人长得并不丑,就是老人的模样。

“强子之前谈过几个朋友,但是带回家见到我后就不愿意和强子好了。说以后不想有个像我一样丑的孩子。”

阿珂皱了皱眉。

“后来,强子去了南方工作,在那里遇到了媳妇,我要他不要带回来见我,当没有我这个娘。一晃过去三年了,我想着现在孩子都有了,我总能去看看儿子、媳妇、孙子了。没想到……”

对面的女人听完后,似乎有很多话要说,“老人家,那你现在怎么办呀?”

老人没说话,但是阿珂知道,老人那盒包的好好的香干不会出现在她孩子的面前了。

阿珂觉得自己的脑仁更疼了。感觉火车上的空气一瞬间变得冷厉,就像一道道刀子刮着她身上的每个角落。

她需要休息了。她应该休息的,不然她会撑不下去。

这次,阿珂终于睡了过去。只是睡的并不安稳。

她上高中的时候,进了镇上一所普通高中,于此同时,她的成绩开始逐渐落后。父亲虽然平时不对她说什么,但是对她的成绩非常看重,不能有一点的落后。

她也很努力,每天学到深夜,但是成绩就是没有提升。就在那个时候,她喜欢上了画画。

并且决定学画画。

这件事当然遭到了父亲的拒绝,但是她在这件事上坚决不退步。

她求着父亲,跟他做保证,但是仍然没有成功。

再后来,她到了高二,随着父亲工作的调动,她进了另一所学校。在这期间,她一直向父亲请求,一边偷偷的练习画画。她的成绩依旧很差,只有地理很好,经常考班上第一。

那个时候的她,性格孤僻,又因为是转校生,在新学校里根本没有朋友,而且莫名的遭受女同学的敌意。

她的性子变得越来越冷,而父亲好像也因为工作上的事情,情绪变得阴晴不定,经常动不动就发脾气,乱砸东西。

那个时候,她很孤独,唯有画画能寄托她无处安放的心情。

新班级的班主任,是个很恶心的人。

为什么这样说他?

他常常莫名的针对她。当她安静的坐在位子上时,他会骂她上课说话;当她安静写作业时,他会将她叫到外面罚站;当她按时写好作业时,他会骂她作业写的乱七八糟…….这样也就算了,他还要向父亲打小报告,说她是个整天不认真读书的婊子。

呵呵。

这都不算什么?最伤她的心的是,父亲竟然相信一个毫无关系的人,而不愿意相信亲生女儿。

他的愤怒似乎找到了一个出口,他毫不留情的揍她,揍得她手臂出血。揍的她心生绝望。她甚至跪下,向父亲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干这事,但是父亲仍然不相信。

她从家里逃出来,想着离家出走,想着抛弃一切。想着不是父亲的女儿就好了。

最后,她当然没有跑成功。

她回了家,但是从她跪下的那一刻,她对父亲的心就死了。

父亲又帮她转了学。

她又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里。

后来,她上了大学。学的是游戏设计,她最后还是学了画画。

为什么?

她后来的成绩实在差的不行,连考上三本都没有希望,父亲大概也是心里害怕,便送她去学了画画。

后来,她在北京上大学,之后又留在了北京工作,十年里只回去了两次。

就两次,他们之间也是以吵架结束。

当她再次醒来时,外面的天渐渐黑了,坐在对面的夫妻也靠在一起睡了。

她理了理头发,感觉到嗓子一阵发紧,给自己倒了杯水。

“孩子,你结婚了吗?”坐在旁边的老人还没有入睡。

阿珂摇摇头。“我没打算结婚。”

“为什么?”

“大概……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一个好母亲好家长吧。”特别是她从小的经历,再看看她现在的样子,她不确定也没信心自己能做好一个母亲。

“没人生来就能当一个好母亲好父亲,就像你的父母,他们也会很迷惑,怎样才能做一个好母亲好父亲。”老人和蔼的看着她,“小时候,强子就很不听哈,我经常打他,打得他坐都坐不好。我也不想,但是有时候我就是控制不住。常常打完之后又后悔,后悔为什么没有再多忍一下。”

阿珂想:父亲是不是也是如此?

“做父母的一生没有别的愿望,就是希望孩子能好,只要他们好,我们就好。”

中国的父母就是如此,将孩子当做生命的一切。

父亲是不是也是将她当成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呢?有一点,不论阿珂怎样逃避,怎样不愿承认,她在听到父亲病危的那一刻,想到的并不是这么多年他们的冷战,而是小时候他所给予她的点点温暖。

他晚归的身影,深重的叹气,日益见多的皱纹和逐渐佝偻的身子。在她的脑海中越发的清楚。

父亲早已没有之前的强壮了。

她这些年,有想过父亲是否后悔当年那样对她?但是,她一直没有得到过答案。

外面的天渐渐暗了。

藏起的灯光一家接着一家亮起,那是大人们上班回家的信号。

她的家是不是也是这样呢?

阿珂又陷入了往日的回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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