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全国各地响应党中央毛主席的号召,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锅子砸了,自留地收归公社,谁也不准私自弄粮食填肚子,大家捆在一起肚子饿。
徐秀秀吃过野菜,感觉不到饱,坐在屋子里的床上缝衣服。
秀秀的手真巧啊,只见她穿针走线了两天,一件给弟弟穿的小褂就这么成型了。
父亲把弟弟妹妹们赶进了里屋,秀秀隐隐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这是聘礼,成亲之后还有半袋白面。”
秀秀竖着耳朵听了个大概,她心里清楚,这是有人来提亲了。
这年月,庄户人家提亲的都不多了,当地的风俗是娶媳妇聘礼要拿半袋粮食,现在普通百姓谁家还能拿得出半袋粮食呢。
“焦家啊,富裕着呢,秀秀嫁过去,可有福享了。”
说得父亲喜笑颜开,恨不得马上就把秀秀嫁了去。
“焦家把吉日都看好了,半个月之后,腊月初六,老徐你觉得怎么样?”
秀秀听不到父亲的回答,她觉得脑部充血,一阵晕眩。
媒婆走后,秀秀走出里屋,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半袋玉米面,两块花布,又看了父亲一眼。
“爹,我不嫁。”
“对方是隔壁焦家村书记家的小子,媒婆说了,你嫁过去指定不会挨饿的。”
“我说了我不嫁。”
“这可轮不上你,聘礼我都收了。”
“要嫁你嫁。”
“你这死丫头!”父亲给了秀秀一巴掌,秀秀脸上火辣辣的疼。
“爹,你打我我也不嫁。”秀秀扭过头,固执地盯着院里。
“实在不行,我就逃出去。”
父亲被惹急了,接下来是一顿拳打脚踢,秀秀挨着打,一声不吭。
父亲去院里找来了一段绳子,又拿进来一段树枝。
他把秀秀绑了起来,把弟弟妹妹们赶进了里屋。
“丫头,你别怪爹,爹这也是没办法。”
“咱家这情况,你也知道,你不嫁咱们一家都得饿死。”
“那你也不能拿我做交易!反正我是不会嫁的!”
爹拿起手里的树枝,照着秀秀抽了下去,秀秀抿住嘴没有叫出声。
从什么时候起,吃饭,成了生活的最高境界。
第二天,秀秀没有出去劳动,饿了一天肚子。
秀秀心里清楚,她是逃不出去的。
出去需要证明,生产大队这一级才可以出具。没有证明,餐馆不卖饭,旅店不让住,车站不卖票,还会被抓起来遣送回家,回去后就成了反革命。
秀秀像农奴一样被困在自己的土地上,无法动弹。
腊月初三,徐楼村飘起了大雪。
父亲像是自言自语道,“你福叔家的二小子,昨天饿死了。”
秀秀觉得这是爹故意说给她听的,只要她嫁了,爹和弟弟妹妹们就都不会饿死了。
饥饿的风刮了很长一段时间,村子里很多人像寒冬的树,折磨地皮包骨,湮没在了这大跃进的“大好形势”中。
秀秀的娘十月份饿死了,错过了冬天里的这场隆隆大雪。
秀秀帮父亲把娘埋在了自家院子里,他们怕呀,怕会有人饿疯了把秀秀娘的尸体挖出来吃掉。
这世道,凡是田地里绿色的能吃的东西,都被人们寻了去吃了,甚至很多人饿怕了,就去吃一些稻谷壳、观音土之类的东西,听说隔壁村都开始有人吃人肉了。
父亲煮了一锅汤,招呼秀秀和弟弟妹妹们吃下,说是汤,其实就是一锅清水,里面漂着几片野菜叶。
“喝吧,喝完就暖和了。”
秀秀看了一眼院子里被白雪覆盖了的母亲的坟头,又看了一眼饿的瘦了脱相的弟弟妹妹,接过了父亲递过来的汤,算是妥协了。
初五晚上,徐楼村几个和秀秀娘关系好的婆姨来了,她们花了两个小时给秀秀梳妆打扮,秀秀任由她们摆弄着,心灰意冷。
秀秀一夜没睡,听那些婆姨讲出嫁的注意事项。
第二天早上,父亲用焦家给的玉米面烧了一点粥,只给了秀秀喝,弟弟妹妹馋的直流口水。
秀秀没喝,把粥留在了桌子上。
焦家人抬着花轿来的时候,父亲还是不放心,捆住了秀秀的双手双脚,嘴里还塞了一块红布,然后把秀秀塞进了花轿。秀秀动了动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据说秀秀出嫁的时候,外面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秀秀半躺在花轿里,流出了泪水。
当天晚上,焦家给父亲送来了剩下的半袋白面,这门亲事就算是成了。
后来我查了一下,那一年是1959年,三年饥荒刚刚开始。
这是真事,秀秀是我的姨姥姥,那一年她才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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