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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单孔望远镜、珍珠以及失明的眼睛

来源:哗拓教育

翻阅骆以军随长篇小说《西夏旅馆》附赠的小册子《经验匮乏者笔记》,第一篇名曰《我记得》,文字不长,择要抄录如下:

十多年前在影展看了部基耶斯洛夫斯基的《爱情影片》,至今仍对那简洁有力的说故事本领念念不忘。故事本身非常简单(近乎通俗剧或极短篇):大雪封罩的城市,一幢老旧公寓其中一间住着一个和祖母相依为命的自闭少年(他白日的正职是邮局里的小职员),他每日(我记不得导是入夜后或是昼夜不分)用望远镜偷窥对面栋公寓其中一间房里一个成年女人。

由偷窥这样的「窗影默剧」发展出来的是少年透过一些糅合孩子气和狡狯的伎俩,在女人不自觉的状况下介入她的生活:他偷藏无数封她似乎一直在等待的某位异国恋人的来信;他在充满妒火看着她的情人(都是一些成年男子)进入她屋中时,电话谎报火警或找瓦斯公司上门检查瓦斯以破坏他们的好事;他还假扮送牛奶的以敲门趋近那暗恋的女人。后来自然在层层周折后,少年让女人知道了他的存在,并且孺慕地告诉她这些来他全精准记得她在那房里发生的事:哪一年是哪个男人,长相如何,后来他又走了;多久后又换了哪一个家伙,后来又走人;人们来来去去,她忘记的他全记得,哪一年的哪一天她在哭泣……

偷窥。但其实重点在记得。我记得你身上那些别人不可能以全景看见的美好昔时。替被窥看者记下她置身其中、浑然无知的时间流。她在其中被遗弃、被耗掷、被欺骗,充满喜悦地等待乃至室内光影逐渐发黄。这一切在时间之中变得衰惫猥琐的现实,只有在一双充满爱恋欣羡的偷窥者之眼里才变成一室珠宝璀璨发光。但女人被那样远距却无私密,纯洁又色情,且带着少年执拗气味的爱情给吓到了,她以一种萎败的未来羞辱他:她在屋里(那就是你一直用望远镜偷看的现场!)脱下衣服让他上她,整个过程男孩不断低语:「我爱你,我爱你。」但两三下就泄了。

女人冷冷地对着因耻辱而抽泣的少年说:「这就是你所谓的爱。」

这是我们那个时代的话语。爱像对对方灵魂抽刀断流的对决,而女人以揭开现实世界「这才是真相」的方式反击。

……

另一个与记忆的执念、爱情,以及生命本身的真实暴力有关的故事是多丽丝·莱辛的《从许愿池谈起》(巴奴日注——此小说内地译名为《喷泉池的宝物》):一个富豪之家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甜美女孩,在一次家庭聚会上,被一位父亲的友人(他是个传奇的珠宝鉴赏家)略带责备地指出,她脖子上戴着的珍珠项链是假货,他替她摘下,并且送了一颗真的珍珠替她戴上,说:「答应我,像你这样的美人儿,一辈子都不要再戴任何假货了。」

那句话改变了女孩的一生。她在之后的几年,解除了原本与一位门当户对的富豪世家公子哥的婚约,和一位低阶军官私奔,并因此与家人切断关系。那个军官是个粗暴的家伙,几年后死于战争,而她替他生了一堆孩子。贫困、苦难、战事的颠沛把这个小美人变成一个外形粗蠢的妇人。很多年后,那位鉴赏家在战争末期来到一个小镇的许愿池边,想找回一整兜袋他在战时怕被同僚杀害而埋下的各种宝石。这时诸多村妇中,有一个似曾相识的妇人走来,委屈地哭得涕泗纵流,指着一颗当年的珍珠:「我一直收着它,一直收藏着它呵。」我觉得这是关于「记得」,最恐怖且纯粹的一个故事了。

温情脉脉抑或冷酷到底,爱情终究不会出场。基耶斯洛夫斯基心里清楚,在男人和女人之间,只有永恒的偷窥/被偷窥关系。偷窥者与被偷窥者之间的空间距离抑或心理距离是始终无法逾越的。那个被误认为爱情的东西只是一管无辜的单孔望远镜而已。

不得不提的是,正如上面所抄录的,骆以军对这篇莱辛小说的简介颇为抓人眼球,却也与小说本来面目颇有差距。骆以军毫不犹豫地将女作家多丽丝·莱辛的小说浪漫化了。作为一个男性作家,骆以军念念不忘的是爱情,是女主人公的那句「我记得」,而多丽丝·莱辛笔下写到的、眼里看到的,只是一颗被一个女人可笑地用错了地方的珍珠。这颗珍珠被这个可怜的女人错当成了望远镜,它最终映照出了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天然距离。

一管单孔望远镜,一颗珍珠,光源氏的眼睛——所以,这三样东西之间,究竟会发生什么联系呢?鬼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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